偽糖錫《願君安好》
鄭號錫必須成為毫無感情的工具,不只是為了讓那位大人能夠順心,同時也是為了保住自身的性命。
那日,他聽著他深愛的人在屋內與其他男人相擁,盡情輕訴愛意,而自己只能挺直腰桿,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陪伴在那個孤獨的男人身邊長達十幾年,鄭號錫深知自己沒有拯救對方的能力與資格,他能做的,只有全心地聽從男人的命令。
唯獨那位大人,鄭號錫不能愛上,無論如何都不能。若是訴諸那持續了十年以上的情感,他肯定會失去所有珍視的一切。
那聲如今聽來過於親暱的稱呼,早就被鄭號錫拋之腦後,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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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錫,所謂一同前往邊疆的援兵竟然就是你嗎?」
坐在即將出發前往疆域的馬車內,閔玧賢驚訝地向眼前掀起門簾的鄭號錫發問,儘管對方的臉色極為難看。
鄭號錫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將行李放至座位旁側,自行在閔玧賢對面坐下,與平常聽命行事、毫無情緒的模樣大相徑庭,鄭號錫此刻的面色難看得彷彿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
啊啊,好像大致猜得到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馬車開始在顛簸的路上前進,他們的駐紮地位於很偏僻的地方,估計得花上好幾天才能抵達,而且只要一離開就不太可能回到王都內。
無論怎麼想,作為王貼身護衛的鄭號錫,都不該是這趟嚴酷旅程的一員,儘管他作為將軍的武力確實可以加快拿下蠻族的速度。
裝作若無其事的閔玧賢,實質上正不斷偷望對面那心事重重的人,並在腦海裡不斷組織著試圖打破這個沈默的話語。
「我,犯了就算被殺頭也不足為奇的罪。」
引起閔玧賢注意的不是鄭號錫主動向他搭話的這件事,而是他那沙啞得可怕的聲音。
「比得上殺王未遂的叛國罪嗎?」
閔玧賢是很認真的在對比鄭號錫與自己的罪行,可鄭號錫卻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那自嘲的虛弱笑聲隨即淹沒在馬蹄蹬在小石子上的聲音裡。
「某種程度上,對王來講,或許比您的罪行還嚴重吧。」
閔玧賢清楚鄭號錫那刻意不說明白的回話裡蘊含的含義,答案已經於腦海中浮現,可閔玧賢不想僅為了確認真偽就將那悲傷的原因說出口。
「我差點因為私情害死了智旻,他跟王上早可以不計前嫌的解開誤會,是我隱匿了重要的情報,害無辜的智旻多受了好多苦。」
記憶中,鄭號錫不是個容易坦訴心事的人,當他倆都還年少那時,閔玧賢總是為了猜透鄭號錫的心思而吃足了苦頭。
若不是真的太痛苦,不然他鐵定不會這樣輕易向別人傾訴吧。
閔玧賢的墨色短髮被從外頭瀉進的風吹亂,他始終撐著臉頰看著沿途無趣的景色,沒有正面看過一眼身旁難得真情流露的那人。
沒有安慰之詞、沒有任何反應,閔玧賢只是靜靜地聽著鄭號錫的肺腑之言,在心裡反覆咀嚼。
「⋯⋯對不起,擅自說了沈重的話,我不會再
「閔玧其他真是過份啊。」
打斷微弱的道歉,閔玧賢終於願意與鄭號錫四目相對,仔細看才意識到,鄭號錫那張漂亮的臉充滿了他不曾看過的、幾乎要渲染空氣的悲傷與內疚。
有什麼不知名的感情在閔玧賢的內心強烈動搖。
「閔玧其不但不計你救了朴智旻,反而只看你隱匿真相這部分就讓你受罪,像這樣被愛情沖昏頭的王,根本沒有讓你受苦的資格。」
「住口!不准你侮辱那個人!」
鄭號錫的悲傷全數轉為怒火,向眼前替自己說話的男人身上衝去,揪緊閔玧賢的衣領,鄭號錫護主心切,無法忍受有人當面說任何詆毀閔玧其的話。
閔玧賢並沒有因為被威脅就慌了手腳,他冷靜地凝視瞪大雙眼的鄭號錫,彷彿早就知道他會有這個反應似的。
「號錫,你愛慕著閔玧其對吧?」
該怎麼做才能讓總是笑盈盈的鄭號錫有其他的表情變化呢?在閔玧賢離開家鄉之前,他沒有辦法達成這個目的。
多虧了閔玧其,他現在做到了。
「⋯⋯求、求求你,不要跟別人提起這件事。」
鄭號錫的聲線顫抖著,好像他的性命掌握在閔玧賢手上一樣,非得求饒才得以活命,明明剛才還瞋目切齒著,卻因為一句尚未求證的質問而灰飛煙滅。
繼承了王室護衛的血統,鄭號錫有終身作為王的奴僕的決心。他是個完美的僕人,因此對他而言,愛上主人是一個足以自刎的嚴重罪孽。
他是個卑賤的奴婢,光是觸碰到主人就必須切斷那根指頭。
啊啊,多麼可憐的一個人。
「不必擔心,說這句話的人是我,你並沒有承認,因此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感情,當然包括閔玧其本人。」
鄭號錫沒有回話,他只是楞楞地看著那名神似他愛慕之人的男人。照映出閔玧賢的那雙瞳孔,以非常不明顯的程度覆蓋上了一層晶瑩。
「抱歉,我說過頭了。」
閔玧賢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為了一個人這麼手足無措,聽見鄭號錫替弟弟說話那時,他確實有些來氣,或許他是刻意講出那些銳利話語的,可傷害鄭號錫絕非閔玧賢的本意。
閔玧賢這時候還不知道,這份怒氣是單純在替鄭號錫打抱不平,還是在氣他事已至此卻依然愛著閔玧其。
閔玧賢那聲道歉並沒有阻止氣氛在狹小的空間內迅速降至冰點,直到天色漸暗為止,鄭號錫都沒有再和他談話。
第一天的路程還不算太遠,附近還有簡約的旅店可以讓一行人好好歇息,等幾日接近邊疆後可就沒柔軟的床鋪和熱水享受了,因此今夜必須好好把握這個可以真正休息的機會。
可閔玧賢卻有今夜無法成眠的預感。
他心裡滿是鄭號錫的事情,閔玧賢知道鄭號錫一向都比較喜歡閔玧其,可他沒想到那份感情竟然不是單純孩子間的喜歡,而是愛情。
將煩人的瀏海向後梳,閔玧賢靠在窗邊,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天上那輪彎彎的明月上。
「不好意思打擾了,經過討論,明早要請您在天亮之時準備啟程⋯⋯。」鄭號錫平穩的聲線與開門聲同時傳來,他嚴肅的表情隨著睜開眼的動作而凝結。
儘管閔玧賢是整支隊伍的主要戰力,可他畢竟曾經試圖弒王,出於最基本的顧忌,他只能聽從他人的指揮與決策,這也是安排鄭號錫前來通知的其中一個原因。
鄭號錫是和閔玧賢最為親近的人之一,其他士兵都深怕會不經意惹怒貴為君王親哥的閔玧賢,就算他是戴罪之人也一樣,流在閔玧賢血液裡的尊貴,不會因為罪狀而有所改變。
「號錫。」
早上鄭號錫被激怒的樣子還記憶猶新,突然見到正在和自己鬧彆扭的人,閔玧賢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可是不知道是怎麼了,鄭號錫的神情有些不尋常。
「我只是來轉達這件事,時間不早了,請您早點休息吧。」
「等等!」閔玧賢想也沒想就叫住了差點離開的鄭號錫,焦急的心讓他下意識捉住了鄭號錫推開門的手腕。
「不要走。」
那張跟閔玧其如出一徹的臉孔,眼裡全是懊悔與痛苦,正用著幾近一樣的聲音,哀求著讓鄭號錫留下。
如果是閔玧賢平常瀏海放下來的樣子,那麼鄭號錫絕對不可能動搖、不可能將這個人跟他愛著的王搞混。可是,閔玧賢右眼的疤,還有全數梳上的瀏海,就跟在鄭號錫離開宮殿時看見的閔玧其一模一樣。
在離別前的最後一望,鄭號錫試圖將閔玧其的身影牢牢地記住,那低垂的眼簾、沒有血色的薄唇,還有閔玧其最後一次,正眼看向自己的目光。
「號錫,早上的事情是我不對,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
看哪,他永遠不可能得到回應的心上人,正位於觸手可及的位置,喊著他的名字,祈求他的原諒。
這是何等荒唐、何等美好的夢境?
「抱緊我,用力的抱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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