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非常不古風的古代文,會介意者勿進入。

 

 

 

 

 

 

 

「還是第一次呢,看見你這麼堅定不移的樣子。」

 

沒有責備,也沒有恥笑,那個嚴肅的王只是閉上雙眼,輕輕地扯著嘴角。

 

「玧賢你啊,是個比玧其更有天賦的孩子,但就是因為如此,你對每件事都太過於輕忽,因而缺少了玧其那份細膩與沈著的判斷力。」

 

真不愧是他的親生父親,一下子就意識到了閔玧賢不言而喻、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疑問。

 

垂下拿著鐵槍的手,閔玧賢始終沒有聽從父親的話進而坐在他身側,深夜裡微弱的燭光打在他眼周的細紋上頭,閔玧賢靜靜地聽父親在夜裡彷彿呢喃的自白。

 

「沒想到你會願意為了證明自己而獨自前往西域學習這麼高超的技術,看來王位要傳給誰,還很難說。」

 

 

「父王,難道您的意思是⋯⋯?」

 

「是啊,看來我暫時還不能卸下重任享清福呢。」

 

 

閔玧賢緊繃得像是要赴死一般的僵硬表情總算緩和了些,看得出來他正努力抑制雀躍的情緒,但那滿溢的神采卻是藏也藏不住的。年邁的王見狀悄悄露出了和藹的淺笑。

 

 

火苗在斑斕的玻璃燈罩中搖曳,與剎那間灌滿整個空氣中的詭譎之氣相呼應,最先挑起閔玧賢警覺的,是那濃烈得不尋常的燒焦味。

 

在這夜裡根本不可能有人會因為料理燒焦這個單純的原因而起了煙味,閔玧賢扔下那把鐵槍,回想起剛才弟弟那番言論。

 

 

 

 

「若是為了王位,我連親人也可以殺。」

 

 

 

 

目送著自己進去的閔玧其,在想什麼呢?在皇冠戴上之前,任何變數都有可能發生,更別提是同為皇子的閔玧賢。

 

 

「⋯⋯該死!」

 

 

鮮豔的橘紅色火光佔據了位於隔室的書房,從燭台逃竄出的火苗正以滿桌的信函為糧食,吞噬了滿櫃的書籍,難聞的黑色濃煙不斷刺激閔玧賢惶恐的嗅覺,逼得他立刻離開此處。

 

 

「父王!我們得立刻逃出去才行!」

 

 

閔玧其⋯⋯剛才他就站在翻倒的燭火旁邊,一邊凝視著滿桌的信函,一邊說著要弒親的話語。自從看見他親手砍下一個人的頭顱後,閔玧其就不再是以往那個閔玧賢熟悉的弟弟了。

 

 

因火而升高的室溫,就連位於隔壁也能切身地感覺到火勢越來越嚴重,可他們待著的房間是最深處,要離開這裡的唯一出路就是起火的書房。

 

閔玧賢將行囊裡的槍枝全數倒在地上,拼命地朝竹木編製而成的窗戶射擊,但無論是多麼先進的武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只能在上頭射出一個小洞。

 

 

緊挨著書房那側的牆壁已經焦黑一片,在這個當下已經沒有其他法子了,保住性命才是當務之急。

 

被槍射穿的橫切面並不俐落,因折斷而尖銳的竹木宛如千根針,為了讓身型較為魁武的父親也能鑽出洞口,閔玧賢決定先爬出去,藉由他的通過讓洞口更開闊些。

 

在濃煙的環繞下,光是不讓被逼出的眼淚模糊視線就已經很難了,更何況是不讓自己受傷。

 

「嘶⋯⋯!」

 

閔玧賢正打算用手肘推開較為狹窄的左側,右側一根刺出來的木屑分岔就直接順著推擠的力道從閔玧賢的右額劃下至臉頰,毫無防備地,那份牽動敏感神經的細膩疼痛一瞬間奪走了閔玧賢的專注力。

 

比起在戰場上做好腹部被開一個洞的準備,這種突然間的纖細疼痛更讓閔玧賢感到不悅,之前可從沒有人能傷到他的臉部的啊!更何況是眼睛如此重要的器官。

 

閔玧賢沒時間去擔心他的眼睛了,不管受了多重的傷,能夠順利逃脫才是首要且最重要的目標。

 

 

 

 

「父王!火勢越來越大了,快點,抓住我的手。」但是那名衰老的王只是待在原處,不斷轉頭朝書房那頭張望著。

 

 

 

「您在幹什麼?得快點出去啊!」

 

「還不行,我要去隔壁確認玧其是不是還在裡面,他剛剛是從書房離開的。」

 

「您⋯⋯!」

 

 

 

是對王的敬重與崇拜讓閔玧賢長年對父親的不諒解以及不滿得以壓抑在內心的最深處,但在這個攸關生命的緊要關頭,父親他竟然還是只在乎著弟弟。

 

 

 

「早上他那樣無所謂地殺了一個人,被鮮血沾滿的無情模樣,難道您就不害怕嗎!?這場大火,根本就是閔玧其放的,他為了王位,可以輕易地殺掉我們啊!父王!」

 

 

 

閔玧賢想讓父親立刻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甚至不惜讓眼睛受傷,可父親一心只在乎閔玧其的模樣,不經意觸怒了閔玧賢心中最柔軟的那塊,讓他肆意猜測的詆毀脫口而出。

 

 

 

 

 

「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都是因為我太急著讓玧其成長,才讓你對他有了那種誤解。」

 

黑煙逐漸模糊了王身體的輪廓,閔玧賢看著父王一生秉持的莊嚴開始逐一瓦解。

 

 

「在玧其有可能受困在裡面的情況下,我不能先行離開⋯⋯我欠那孩子太多太多了。」

 

在閔玧賢不在的這些年,閔玧其到底是怎麼度過的?父親與弟弟間發生了什麼,才讓原本膽怯的弟弟變成嗜血、渴望奪冠的二皇子,關於這些事情,閔玧賢都沒有想過、也沒有過問。

 

 

 

因為他只想著用槍枝證明自己。

 

 

 

「父王⋯⋯我⋯⋯。」閔玧賢無法將這樣子的父親強行帶出來,即使是越燒越接近的烈焰也無法撼動王的堅決,他語重心長的言語透露出懇求,懇求閔玧賢尊重他的選擇。

 

 

「玧賢,沒事的,你快去找人來滅火,我馬上就會出去的。」閔玧賢知道,父親的脾氣固執得很,只要一堅持起來便聽不進別人的話。

 

「我會立刻找人來,所以您千萬不要冒險。」

 

 

 

 

 

 

不只室內,就連外頭也全是燒焦的臭味,彷彿吸一口氣就會污染肺部一般。原先在桌上安靜待著的火苗已經壯大到足以吞噬整座宮殿,在夜裡宛如被點燃的巨大燭燈,毫不留情地照亮整座王城。

 

 

欲喊出的呼救卡在咽喉,尚未脫口而出,閔玧賢就看到了引起這場火災的罪魁禍首。

 

所幸傷口沒有傷及眼球損害到視力,閔玧賢吃力地試圖睜開那血淋淋的右眼,只為了看清遠處那人的神情。

 

 

 

閔玧其的後背全被染上了那殘酷的火紅,那人卻始終沒有轉過身來,隻身踩在石製的大道上,沒有任何情緒與感情能夠從那背影裡被參透。

 

 

不行⋯⋯!因為他們是位於失火處所以才能立刻警覺,可在萬物皆睡去的夜晚,根本沒有人能夠在第一時間趕來,就算要呼救也務必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救出父親,他可等不到那個時候。

 

 

或許就是那個被火照得刺眼的背影,讓閔玧賢在心中深深埋下了無法輕易原諒弟弟的恨。

 

 

無論閔玧賢奔跑得有多麼快、朝已經被燒得焦黑的窗口開多少槍,都無法挽救隔牆已經逝去的父親。

 

 

那一夜,閔玧賢像是在逃避似的奔向了敵營的懷抱。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包括他的雙胞胎弟弟。

 

 

 

 

 

 

 

 

 

 

「這些年來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你的恨意讓我得以苟活,若不如此,我實在無法接受自己獨自存活的事實。」

 

 

 

他倆都受了傷,但閔玧賢幾乎佔了整個上半身的大面積刀痕,明顯比閔玧其來得嚴重,要是再持續失血不接受專業的醫療照顧,他遲早會死在這個寒冷的夜晚。

 

 

「我恨你⋯⋯我恨你殺了父親、恨你擅自奪走了王位、恨你擁有了所有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閔玧賢胸口沒能成功止住的血漬已經蔓延至褲頭,甚至到了大腿,閔玧賢的一字一句已經變得吃力,早已沒有了與閔玧其再戰的可能。

 

 

 

「告訴我,玧其,那一晚是你放的火嗎?」

 

 

「不,那是場我也始料未及的意外,直至今日,那夜的大火依舊是長年籠罩住我的陰霾。我只不過是個,無法滿足父王期盼的、無能的王。」

 

閔玧其目光如炬,毫無猶豫地向閔玧賢訴諸真相,以及他自身的軟弱。但閔玧其不明白他願意如此坦承,是因為閔玧賢已經無力再戰,還是因為他對兄長往昔的感情所致的緣故。

 

 

「哈,我就告訴你吧,父王不是沒有機會逃出那座火窟,他拒絕了我朝他伸出的手,他是為了救你才自甘留在那兒被活活燒死的。」

 

「⋯⋯你,不准胡說,父王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你覺得若是父王真的如你所說那麽不在乎你,會拿自己的性命當做賭注嗎,就為了可能根本不在屋內的你?父王他⋯⋯最後在乎的,是他有多麼對不起你。」

 

 

 

閔玧其沈默,他握住長劍的手在顫抖。好幾個夜晚裡,自己幻想出來的父親鬼魂總是不斷的在苛責自己,指責他不夠有魄力、指責他有多麼無能。但父親逝世的理由,不是因為自己無意間翻倒的火苗,而是那顆替自己擔心的心,才害得他葬送於火場。

 

父王的面容還在記憶中清晰可見,他嚴厲的模樣;最後那一晚他開心地稱讚自己做得好,說著可以放心將王位傳給自己的、笑顏逐開的衰老樣貌。

 

 

 

閔玧其右眼的血順應著他臉頰的弧度滑下,似乎是在替高傲的君王留下眼淚似的。閔玧其沒想到從小等到大的,父王對自己真正的認同與關懷,竟然得等到他不在人間之後才得以如願。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兄長大人。」

 

閔玧賢呆愣地看著有些潰堤的弟弟,此時此刻,那把藏在他腰間,由方才的劊子手遞上的精良槍枝,赫然間閃過閔玧賢的腦海。

 

閔玧賢默默撫上了冰涼的槍身,只要給他十秒,不,甚至只要五秒,閔玧賢就能立刻拔出悄悄上了膛的槍,要了閔玧其的命。

 

 

 

閔玧賢總是說,弟弟心腸太柔軟,總是沒辦法立刻作出殘酷的判斷,更別提殺人了。

 

 

 

可到了這種關鍵時刻,閔玧賢才發現,自己跟那個懦弱的弟弟沒什麼兩樣。

 

或許,他對閔玧其的恨只是個藉口,讓他得以在失去父親的煎熬中活下來:或許,他執意要見閔玧其並不是為了要取下弟弟的首級,而是為了替失火那晚沒有勇氣上前逼問弟弟的自己,問出那一晚的真相。

 

 

 

你問閔玧賢恨閔玧其嗎?不,他恨的,至始至終都只有自私自利的自己而已。

 

 

而這個答案在見到弟弟脆弱的模樣,但自己卻無法把握這個可趁之機下手時,才終於在閔玧賢心中浮現。

 

從朴智旻無論多麼懼怕也願意為了閔玧其起身對抗他時,閔玧賢就該明白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不照先前計劃殺了朴智旻,反而放走了這個最有力的威脅籌碼。

 

 

 

 

 

「弟弟啊,去見朴智旻吧,不必再擔心我會對你們造成什麼威脅了。」

 

閔玧賢抽出那把隨時都能夠發射子彈的槍,不過他指的不是閔玧其的腦門,而是自己的太陽穴。

 

「兄長,你在做什麼⋯⋯?」

 

「如果哪天,真有人要前來奪取我性命,希望到時候也能有個人像朴智旻一樣,不計一切地保護我啊。」

 

「蠢蛋!快把槍放下!」

 

「對不起,在這最後的最後,就再讓我肆意妄為一次吧。」

 

「住手 ———!」

 

 

 

 

隨著閔玧賢壓下扳機的動作,劃破寂靜的不是閔玧其激動的吶喊,而是幾乎要撕毀耳膜的槍擊聲。

 

閔玧賢的頭顱並沒有如預期那般被轟成一坨血肉模糊的爛泥,被那發出巨響的子彈射中的不是閔玧賢,而是他手上那把擁有強大破壞力的精良槍枝。

 

就連閔玧賢本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的兩人同時朝槍枝被擊落的反方向望去,看到了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

 

「⋯⋯號錫?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你、你怎麼會用暗殺部隊用的劣質槍!」

 

「王上,請允許我接下來稍嫌粗暴的舉動。」

 

鄭號錫俐落地收起還冒著煙的槍,無視於還沒回過神來、驚慌失措的閔玧賢,徑直地跪在閔玧其面前,閔玧其與鄭號錫交換了一個眼神作為無聲的信號,立刻明白下屬的意思。

 

「好,你做吧,不要讓傷口裂開就行。」

 

「是。」

 

要讓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失去意識,可能比直接敲暈一個人還要困難,但這事對一名身經百戰、對人體熟悉至極的將軍而言不過只是彗汜畫塗。閔玧賢剛才已決意赴死,與其浪費力氣勸說,還不如用粗魯的方式讓他無法結束自己的性命。

 

 

 

 

這個舉動並不代表閔玧其願意放過閔玧賢,他仍然對於閔玧賢這幾年在異鄉協助敵營感到憤怒,然而他自己卻也無法完全擁有能夠指責閔玧賢的正當性。

 

畢竟,他是那場火災的間接元兇,而從中存活下來的閔玧賢,是他如今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親人啊。

 

而且,該怎麼說呢,要說他倆不愧是孿生兄弟嗎?事實證明終究沒有一個人能夠鐵下心揮動手上的武器結束另一人的生命。

 

 

 

 

 

「王上,智旻他已經做了緊急的醫療處理,沒有任何大礙,請您趕緊去見他吧。」

 

 

 

閔玧其終於鬆開沾滿鮮血的長劍,與閔玧賢相比,自己右眼的傷口簡直如同沒有受傷一般。他怒瞪著隻手攙扶住閔玧賢的鄭號錫,絲毫沒有要掩飾自己憤怒的意思。

 

「對於擅自隱匿智旻母親存在的這件事,我定會無怨無悔地接受懲罰,但現在請您先到智旻身邊吧,相信他肯定驚魂未定,迫切需要您的陪伴。」

 

看來閔玧賢所言不假,朴智旻並沒有如他所想像的遭遇到了足以威脅他性命的攻擊,閔玧其總算肯讓一直緊憋著的嘆息呼洩而出,無論如何,朴智旻的安全是他最不能失去的東西了。

 

 

「你跟士兵去收拾閔玧賢在宮中與民間的殘黨,並同時安置看守人與大夫照料他,至於你的懲處,我之後再做決定。」

 

「⋯⋯是。」

 

 

鄭號錫低垂的頭顱宣示著一向的忠誠,閔玧其從沒懷疑過在宮中最接近自己的這個人,鄭號錫是他最方便的棋子,同時也是最有力的利刃,鄭號錫從沒犯下任何失誤,直到差點害他的愛人命喪黃泉的這次。

 

 

閔玧其抬頭看著微微亮起的天空,透過稀薄的雲霧照射在他們與冰冷的地面上,早已過了與智旻約定好的時間。

 

閔玧其往後隨意地梳起自己散亂的髮,還沒平復的呼吸、沾滿血痕與髒污的衣裳,這些都有違一位君王該秉持的禮節與高貴,可閔玧其顧不了那麼多了。

 

邁開步伐,那名總是不苟言笑的王,正大口地喘著氣,在門廊上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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