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無關宗教信仰/真人真事

他明白他所做的這一切是背叛，儘管如此，卻早已停不下來。

身為懲罰罪孽的人，自身卻反而被罪惡給吞沒，像場諷刺的鬧劇，在金髮的天使面前上演。

「智旻啊，這陣子你都沒去教堂，沒問題嗎？」

閔玧其擦拭著殘留在身上的水珠，其中來不及擦掉的浸濕了褲頭，印上了深色的漬印，閔玧其的身軀比一開始病態的骨感還要健康了許多，多了人類的食物跟敲敲打打鍛鍊出來的肌肉，男人現在的身體顯得更好看了些。

「不要緊，難得哥能一直陪著我，當然得去教堂以外的地方囉。」

嗯，閔玧其赤裸的上身真是讓人不敢直視，朴智旻怕再看下去就會被滾燙的臉頰出賣，他連忙把關注點放到其他地方上。

「哥，用過的毛巾給我，我幫你洗吧。」

「不用了。」

朴智旻欲伸手拿走那條始終罩在閔玧其左臂的毛巾，卻被男人用更快的速度躲了開來。朴智旻停頓了一下，卻也沒想太多。

為什麼沒去教堂⋯⋯嗎？朴智旻不了解閔玧其問這問題的用意是什麼。

他不想跟閔玧其一起目睹宛如空城的教堂，或許，朴智旻只是不願面對閔玧其真實的那一面罷了，因為他怕閔玧其承認帶走神父之後，這個溫柔的閔玧其會消失。

脫去了沈重的喪衣，現在這個與他生活的閔玧其，像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會為了朴智旻不蓋棉被生氣，為了釘好木材而付出全力。

「那我們智旻想去哪裡？」

男人套上有陽光香味的上衣，頭髮因而被弄得亂蓬蓬的，他的微笑依然淺得不明顯，卻在眼眸中不小心洩露了彎彎的笑意。

對不起，曾經那間教堂就是他的一切。但是現在，就算得對教堂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朴智旻也不能夠失去閔玧其。

「我想去之前玧其哥說過的市集。」

神啊，如果天使祈禱的話，您也會饒恕這份不可被原諒的罪孽嗎？

天色還沒亮，閔玧其輕輕地移動身體，就怕不小心驚動了懷中熟睡著的人，在眼睛習慣黑暗以後總算找到了放有血花的桌子，閔玧其隨手摘了一顆果實塞進嘴裡，比起睡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清晨的微光讓道路不至於到看不見，閔玧其走在狹窄的小徑裡，掩不住臉上的興奮與喜悅。

朴智旻說想跟他去市集，閔玧其在腦中想像戀人看見各種新奇古怪的新玩意兒的時候，臉上開心的表情，在那裏他們不是非人的存在，僅僅只是兩個相愛的普通人，享受著擁有彼此的時光。

從教堂走到市集其實不算太遠，估計大約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不知道為什麼，閔玧其寧願提早起床來探路，也不想用以往那些死神的移動伎倆前往市集。

應該說，自從定居在人間的第一天，採買完生活用品之後，閔玧其就再也沒使用死神那些方便的能力了。

可能他也沈浸在自己是人類的錯覺中吧？反正頂多是累了點，對閔玧其而言沒什麼太大的損失。

撥開過於茂密的樹葉，地上的泥濘被男人的靴子挖開，逐漸乾涸形成，閔玧其努力地用自己走過的足跡開闢出一條比較明顯的道路。

不過是想用普通的方式帶朴智旻去看看世界罷了。

整個探路的過程花了他好幾個小時，原本預期回去的時候朴智旻還在睡的，恕不知那人卻早已清醒，呆滯的坐在床上。

「玧其哥，你怎麼又消失了？」

想起上次因為夢惡而難受的戀人，閔玧其只能在心中懊悔為什麼自己不再更早一點起床準備。

「我剛剛去散步了，今天我們去市集逛逛吧。」

「真的嗎！那哥等我準備一下我們就出發！」

朴智旻說完就立刻轉身準備洗漱，在閔玧其看不見的背後，他的笑容混了點苦澀，朴智旻說不出口，當時提出想去市集的動機，只是不想讓閔玧其對自己不去教堂的話起疑而已，他根本對市集沒什麼興趣。

閔玧其那麼認真的替他實現願望，反而讓朴智旻的心揪得更緊。

至少，他們現在度過的日子是真實存在的，朴智旻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繁瑣的事情，只要享受跟閔玧其在一起的每一天就好了，對，這樣就好了。

他們很幸運，今天的市集貌似正在舉辦活動，並排的商店掛滿熱情的裝飾，熱鬧的氣氛在街上瀰漫。五顏六色的氣球在藍藍的空中擺盪，被握在微笑著的小丑手裡，閔玧其上前買走了其中一顆黃色的氣球，遞給了朴智旻。

「你第一次見到這東西吧，喜歡嗎？」

「哼，玧其哥當我是小孩子嗎？這種東西我早就見過無數遍了。」

才怪，長期待在教堂裡的朴智旻是第一次看見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不管是街上的一切，還是手上拿著的氣球，都不是能在教堂見到的，所謂的市集完全超出他的想像。

稍早的擔憂早被拋在腦後，朴智旻閃爍的瞳孔無法隱藏的東張西望，完全曝露了主人的興奮，閔玧其悄悄地看著朴智旻，眸子早已被融化成溫柔的墨。

「玧其哥！快點來！我們去看看那裡在賣什麼！」

閔玧其很懷疑眼前這個人不是剛才生氣的說不要當他是小孩的人，朴智旻抓著那顆黃色的氣球，被興奮沖昏頭拉著要自己陪他到處逛。

根本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好嗎。

朴智旻總算能明白為什麼閔玧其說一定要帶自己來的理由，若不是閔玧其嚴厲的阻止，不然朴智旻絕對會從每一個店家買回各一個東西。

這裡宛如一個新的世界，裝滿了不曾看過的東西。

一股優雅的清香鑽進朴智旻的鼻腔，抓住了他的注意力，那是間小小的花店，門口擺放著五顏六色的花束，有他熟悉的，也有從沒見過的，美不勝收。

朴智旻憶起閔玧其回到人間來的那一天，溫柔地捧著雛菊的模樣，好似一幅不可能被忘記的畫，刻在他的心中。

要是送給玧其哥更多花兒，他會很開心的吧。

「喂，智旻你慢一點，衝這麼快小心撞到人。」

市集原本的人就多了，更何況是有舉辦活動的今天，要是跟對方走丟了肯定得花上一整天找人。可是那熟悉的身影與黃色的氣球越走越遠，閔玧其被人擠得根本沒辦法跟上。

「朴智旻！」

那抹黃色逐漸被路人的頭頂淹沒，只剩閔玧其的聲音在空氣中無助的呼喊，陌生又細碎的話語在耳邊迴盪，一張張擦身而過的面孔在眼中模糊，所有的一切，湛藍的天空、青石砌的牆壁，都開始莫名地天旋地轉。

撲通。

突然強烈的暈眩讓閔玧其無法邁開步伐，加上路人匆忙的肩膀無情地撞在身上，閔玧其費了一番功夫才將自己從人群中拽出來。

被分食掉的氧氣變得稀薄，閔玧其可以感覺到在皮膚底下流動的血變得緩慢，心臟失去了供血的功能，仿佛要在體內壞死。

狼狽地跌在骯髒的路邊，管不著路人疑惑的眼神，閔玧其只是死命揪緊劇烈疼痛的胸口，不只心臟，就連支撐著身體的手腕，都感到要被撕裂般的疼痛。

這異狀來得太突然，閔玧其根本沒辦法分析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個現況，運轉不過來的腦袋也無法冷靜下來思考脫離這個險境的辦法。

全身像是著了火似的疼痛。

閔玧其活了幾千年，從沒感受到如此的痛楚與未知的恐懼，原本以為只會發生在凡人身上的現象，如今卻深刻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求求你，不要取走我的性命，我還有好多事情還沒有完成啊，我不能死，不能死。」

以往命喪在自己手下的無數個靈魂，都會不約而同地訴說著大同小異的遺言。死亡總是來得太突然，太多的夢想與野心，沒有時間讓人去一一實現，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會想著要去完成。

原以為不死的死神，如今也要死了嗎？

最後浮現在腦海的，不出所料是那個傻呼呼的天使，若要說閔玧其死前最捨不得什麼，無疑就是朴智旻了吧，因為拼命回想漫長歲月中快樂的記憶，滿滿的都是回憶裡的他。

閔玧其好像稍微理解了那些凡人的悲鳴，為什麼⋯⋯偏偏選在跟朴智旻走丟的時候。

「玧其哥！」

心心念念的人抱著一大束玫瑰花，從人群中推擠而出，嘴裡喊著的呼喚是從沒聽過的淒厲。

「還以為會看到其他死神同事呢，沒想到是天使來迎接我啊。」

「哥你怎麼了！？怎麼倒在路邊？」

閔玧其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全身無力到需要靠朴智旻的攙扶才能站穩腳步，儘管不清楚原因是什麼，但他目前應該是死不了。

花了一大把銀子、找了輛馬車送他們回到偏僻的教堂，閔玧其的情況沒有惡化，卻也沒有改善，朦朧的視線看不太見週遭的景色，脫離人群後總算多少能順暢呼吸、身子也不那麼痛了，剛才他還真以為自己要死掉了，閔玧其撐起勉強能動的身體，試圖向外尋找那個一回來便衝出門外的天使，卻遍尋不著。

閔玧其緩緩睜開閉著的眼睛，不行，再怎麼集中注意力也無法快速移動到其他地方了，死神的能力⋯⋯使不出來了。

也是，他任性地在沒有瘴氣的人間生活了這麼久，會虛弱也是難免的，加上早上自告奮勇走了那麼大段的路，看樣子是這陣子的種種行為，導致身體終於負荷不了。

這是在叫他回冥界的意思嗎？

閔玧其望向收在角落、他以往不離身的黑色喪衣，已經好久沒有穿過了。就算現在的生活再怎麼幸福、身為死神再怎麼無所不能，終究還是得回到自己屬於的地方。

那刺耳的沙沙聲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不願面對的事實，閔玧其拎起那件上面有些棉絮的黑色大衣，一個小巧的木沙漏滾落在閔玧其的手掌上，裡頭的沙正以飛快的速度流下，看那還沒流下的份量，估計還有個兩、三天吧。

是時候了，該面對的還是得坦然面對。

夕陽橙色的餘暉灑在大地上，有些詭譎，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響起，像是要打擾即將陷入沈睡的世界一般，朴智旻用力的用手臂撞開大門，他的手上抱滿一堆瓶瓶罐罐。

「玧其哥，因為都沒有人在教堂所以我把醫護室的藥都拿回來了，你快看看哪一個⋯⋯。」

「等一下。」

閔玧其銳利的眸倏然圓瞠，緊緊地瞪著眼前喘不過氣來的戀人，絲毫沒有一絲憐惜。

「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來不及對這突然變調的氛圍做出反應，朴智旻只能抱著那一堆藥罐，傻楞楞的站在門口。

「我把醫護室的藥都拿來了？」

「不對，是教堂裡都沒人這一句。」

「嗯啊，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前幾天修女還在的⋯⋯啊。」

朴智旻抬起若有所思的頭顱，迎上的是閔玧其溢滿怒氣的瞳孔，好似所有的惡意都聚集在那小小的眼框裡，不，不止眼眶，閔玧其的身軀仿佛都被黑暗籠罩一樣，宛如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冷若冰霜的死神。

「不⋯⋯玧其哥！不行！你不能去教堂！」

散落一地的藥瓶也阻止不了閔玧其向前邁開的步伐，朴智旻死命扯著閔玧其的衣襬，希望能阻止這個突然發了瘋衝往教堂的男人。

都怪他，因為太擔心閔玧其而不小心說漏了嘴，虧自己之前還這麼小心翼翼的不讓閔玧其前往教堂，因為朴智旻怕閔玧其不只神父，連同修女跟孩子們的性命也一起帶走。

「放手！」

完全無視朴智旻苦苦的哀求，閔玧其用力地甩開朴智旻的牽制，那大聲的嚇阻多嚇人，錯愕的神情在那個天使的臉上一覽無遺，包含著受傷、不諒解的情緒在裡頭。

「對不起，我⋯⋯。」

方才的吼叫把死神僅存的力氣全抽了清空，閔玧其的愧疚說得虛弱無比，身子跟愛人都在阻止著自己前往教堂，他卻無法停下自己那慌亂且急促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