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無關宗教信仰/真人真事

一株鮮花，從種子、幼苗、再到美麗的花朵綻放，閔玧其期待能夠捧著自己呵護的薔薇，只為了瞧一眼那美麗的花瓣、聞一絲那香甜的氣味。

再怎麼喜歡，卻只需一個指尖就能毫不費力地將心愛的花兒摧毀殆盡。

幸好及時繳交其中一個靈魂才能免於被嚴懲，雖然冥府對於沒一次回收感到有些不悅，但基於閔玧其是個優秀的人才，也沒追究太多。

閔玧其不是為了向冥府交差才願意回收靈魂的，而是因為孩子們，不能讓朴智旻深深愛著的孩子們受到一點迫害，儘管沒有徹底斬草除根，但同伴的猝死的確能轉移注意力一陣子了。

不過，朴智旻本人會怎麼想呢？他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兩個他愛的人類離開了世間罷了。

「玧其哥，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從彩色玻璃透進的光線，五顏六色地投射在閔玧其那冰冷的臉上，無論是莊嚴的氛圍還是神聖的壁畫，都無法讓那名死神開口。

閔玧其靜靜看著朴智旻顫抖地揪緊前髮，他說不出拙劣的謊言給予安慰，卻也無法對男孩訴出真相。

今天還是個平凡的早晨，人們照常上前來祈禱，神父裝模作樣地禱告，根本不像昨晚有兩個人離開一般，教堂的氣氛普通到有些可怕。

「不要再想了，反正都已經於事無補了。」

閔玧其說的話其實一點錯也沒有，那兩個人是怎麼樣都回不來的了，朴智旻也該很清楚的，但此刻的他卻控制不了滿溢的情緒及悲憤，他只是需要一個出口，發洩失去摯愛的絕望。

「為什麼哥可以那麼冷靜？」

在閔玧其心中，朴智旻是個一直微笑著的傻瓜天使，好像除了笑跟守護人們以外什麼都不會了，正因為這樣才更凸顯他此刻的悲傷。

朴智旻的眉揪緊在一塊，他美麗的眼眸被悲戚給充斥，他的天使，正在被哀傷給痛苦折磨。

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什麼都好，只要能讓他的心情好些，只要能不讓他露出如此難過的表情。

但要說什麼呢？這在閔玧其眼中是件正常不過的事情，這個世上有好人，也有惡人，當然還有無辜的被害者，就像空氣跟水，對一個死神來說，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對朴智旻可不是這樣。

真的要跟他說嗎，朴智旻深愛的人類，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

閔玧其做不到。

他像個喪失語言能力的啞巴，說不出任何話。

看著不發一語的閔玧其，朴智旻握緊了拳頭，面對如此激動的自己，這個男人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看著，然後始終沈默。

「是哥嗎？是你帶走了克萊嗎？」

「朴智旻，你不要瞎猜，我⋯⋯。」

一陣風吹來，刮起了被朴智旻揉的凌亂的頭髮，他的眉間不再悲傷，剩下的僅有對閔玧其的懷疑，以及不信任。

閔玧其講到一半的解釋被這幅光景給硬塞回嘴裡，他熟悉這個表情，但閔玧其不想這麼快就明白這個殘忍的事實。

「是啊，哥之前還帶走了神父不是嗎？因為你是個死神啊。」

朴智旻的眼中，竟然出現了恨。

閱歷過無數人類的恨意，卻從來沒有一個讓閔玧其如此難受，這是那個朴智旻嗎，那個總是少了一根筋的傻瓜天使。

就算之前那麼小心翼翼地偽裝自己非人的那一面，朴智旻依然認為他是個會亂取靈魂的無情死神。

這算什麼。

「如果你在乎，就不該這樣懷疑我。」

「我現在，只在乎孩子的安危。」

神父闔上聖書，與教徒一起結束了禱告，一些四散的人群開始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提醒著朴智旻，是時候離開了。

「這件事與我無關，我會證明給你看。」

閔玧其知道再多的解釋都無法讓朴智旻相信他的所言是否屬實，唯有拿出證據才能抹滅那莫名其妙的指控。

那個天使沒有因此緩和那張嚴肅的表情，更別說轉過頭了。

「⋯⋯這到底是些什麼鬼事情啊。」

閔玧其靠在教堂外圍的牆上，突如其來的指控重重地擊沈了他，他任由無力的身子倚靠著牆滑落，蹲在小小的階梯上。

人間這麼大，他要去哪裡找一個被賣掉的孩子啊？就算他是死神，也不可能擁有能瞬間找出一個未曾謀面的小孩的神通。

閔玧其試著回想，昨夜到地下室時，隱約有看到他們桌上的文件，上頭有些檔案附著照片，有幾張就是兒童的照片。

咖啡色的捲髮，淺藍色的眼睛，只要知道特徵就好辦多了。閔玧其重新振作般的從角落站起，他試著不要再想起剛才朴智旻那張傷人的臉。

黑色的皮鞋踏著優雅的步伐，從綠茵的草皮到被砌得整齊的磚頭地面，原本偏僻的教堂已經消失不見，閔玧其一睜開眼，就已經身處在市中心某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只是腳邊散落的垃圾與老鼠的惡臭實在與他不太相襯。

「朴智旻，這是你第二次逼我違反規定了。」

閔玧其深深嘆了一口氣，便轉身隱沒在了人群之中，還不太習慣與人摩肩擦踵地行動，被不小心撞到肩膀的行人一個個回過頭來怒瞪著閔玧其，他也只能盡所能的擺出抱歉的表情。

可惡，太專心注意靈魂的動向，沒能避開迎面而來的人們，閔玧其無法分辨靈魂的年紀與性別，只能分辨出在那之中的惡意與罪孽，他吃力的辨別遠方零散的靈魂，就那裡的反應最強烈。

但如果地下拍賣會有那麼好找的話，早就給警察發現了，閔玧其一邊向路人詢問城市的地形，一邊往目的地靠近。

閔玧其挽起因為流汗而被浸濕的袖口，蒼白的肌膚因為奔波更加沒有血色，他這樣尋覓很有可能是徒勞無功，這個城市那麼大，可疑靈魂聚集的地方那麼多，到底該怎麼找到克萊。

閔玧其從路上的水窪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褲管被泥濘給沾染上一大片，衣服被過大的動作弄得皺巴巴的，更別提那張疲倦的臉龐了。

堂堂死神，搞成這副狼狽的樣子，是為了什麼，為了一個無辜的靈魂？不是，是為了那個該死的天使。

汗珠從髮尾滴下，在水面上引起漣漪，模糊了他的倒影。閔玧其明白，那個天使的告白從來就不是真的，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問他喜歡自己嗎？當然喜歡了。朴智旻愛著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人類，當然也包括死神，而不是閔玧其這個人。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還真是傻得可以，天使不都這樣嗎？偉大的博愛精神，愛著世間萬物，自己到底憑什麼認為能獨佔他的愛，連一個看都沒看過的小孩都比他重要了。

要是朴智旻知道他還回收了那個裝運人的靈魂，一定會氣炸了吧⋯⋯等一下，裝運人？

閔玧其倏得抬起頭，天色已經染上了橘橙色，估計再沒多久就要暗下來，街上的路燈悄悄地被點燃，人們紛紛穿上大衣來抵禦夜間的寒風。閔玧其太專注在尋找孩子，沒察覺鐘上的時針竟然快要過了數字六。

「該死⋯⋯！」

閔玧其不顧側目的在大街上狂奔，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教堂，克萊就在那個地下室裡！只有裝運人才知道送貨資訊，但他昨晚已經死了，其他人要將那些資料重新翻出來絕對不會花超過一天的時間，而在這期間”商品”絕對還在原地。

必須要快，趕在入夜他們開始行動以前回去。閔玧其隨便進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徑就消失了蹤影。

焦躁的腳步聲劃破了地下室寂靜的空氣，幸好趕在了那群人前面，閔玧其大口的喘著氣，用盡最後一點力量尋找靈魂的反應。

閔玧其打開一個被收在不起眼角落的木箱，咖啡色的捲髮、淺藍色的眼睛，是克萊沒錯，裡頭昏迷不醒的孩子被捆綁住四肢，他的呼吸很微弱，儘管木箱裝訂得很隨便，能勉強吸得到空氣，卻還是隨時都有可能會失去性命。

閔玧其頭一次這麼為救回一個靈魂感到高興，他輕輕地抱起瘦小的孩子，踏著疲憊的步伐離開了那間讓人不舒服的地下室。

閔玧其將他身上的繩子全數鬆下，接著安置在餐廳的門口，馬上就是晚餐時間了，這孩子沒多久就會被人發現了吧，將人救出來已經義盡仁至，閔玧其不能再這樣持續出現在人們面前了。

回去吧，回到冥界去，然後永遠不再造訪這間教堂。

閔玧其不希望再見那個天使最後一面，不過這個世界總是事與願違。

「玧其哥？」

在閔玧其身後的，是他找了好久的，失蹤了整整兩天的孩子，但朴智旻卻沒有馬上前去查看。

因為他這次要找的不是克萊，而是閔玧其。

「哥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孩子找到了，趕快帶他去修女那。」

無視掉朴智旻的疑問，閔玧其赤裸裸的迴避掉他的擔心與恐慌，逕自越過那個不知所措的天使，閔玧其不想再看見朴智旻一眼、不想再聽見他甜甜的嗓音，既然鐵了心要離開，就不該有任何的眷戀。

「哥，對不起，早上那樣是我的錯。」

「我不該隨便懷疑你，甚至遷怒在你身上，克萊是哥找回來的吧？謝謝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哥。」

朴智旻有點慌，閔玧其背對著他的身影看起來好遠好遠，感覺隨時會離開。

朴智旻不曉得胸口這份感情為何物，明明一開始擔心克萊擔心得不得了，甚至到了指控閔玧其的程度，但當朴智旻一脫口說他只在乎克萊時，心卻開始莫名的疼痛起來。

不對，他確實很擔心失蹤的孩子沒有錯，但當時閔玧其錯愕的樣子更讓他心碎，後悔與懊惱佔據了他的腦袋一整天，想去向他道歉，朴智旻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閔玧其。

比起他來，閔玧其真的強大得太多太多了，竟然能在一天內就找回孩子，相反地，他卻只會胡亂質疑。

閔玧其的衣服被汗水給沾濕，總是得體的袖口被捲的亂七八糟，不僅衣服，連褲管和皮鞋都被泥弄得骯髒不堪。

是他害這個死神如此狼狽的，為了要證明給自己看，閔玧其才會不惜一切，只為了洗刷自己不經大腦冠上的罪名。

朴智旻沒有詢問關於找回克萊的細節，他只想讓閔玧其明白自己滿腔的懊悔。

「玧其哥！對不起，我之後不會再這樣了，我會編好多花送給你當作賠罪，好嗎？」

他拼命的挽回，閔玧其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哥⋯⋯？玧其哥你要去哪裡！？」

孩子什麼的，現在全部都不重要了，朴智旻逐漸轉大的聲音開始顫抖，不安隨著閔玧其越走越遠的背影擴大。

「不要走⋯⋯我喜歡你！我喜歡哥啊！」

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吶喊，朴智旻眼眶泛紅的看著那個男人停下腳步。

「智旻哪，錯了。」

倘若早點知道會讓閔玧其露出這樣子的表情，那麼朴智旻情願讓孩子回不來，也不會說出早上那番傷人的話語。

「你的愛是屬於世人的，不可能被我所擁有。」

夕陽餘暉灑在死神痛苦的臉上，如畫一般地不切實際且淒涼，朴智旻的心從沒有像現在一樣，彷彿被狠狠撕裂般的痛。

「不是⋯⋯不是那樣，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玧其哥你的。」

他的心這樣地痛，就是最好的證明。

該怎麼做，才能停下這個男人毅然的腳步，再多的抱歉、再多的坦承，都無法阻止閔玧其的離去。

做什麼都好，只要能留下閔玧其。朴智旻踉蹌的腳步往前失衡，笨拙地抓住了閔玧其在空中的手。

閔玧其的手好冷好冷，好像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塊，冷到連他的指尖都沒有了知覺。朴智旻的視線在一瞬間失了焦，待再次清晰，看見的是終於回過頭的閔玧其。

「朴智旻！」

失去平衡的朴智旻跌坐在地，左手無力地垂在腿上，上頭遍佈著不該屬於人體的顏色，從指尖蔓延至手臂的，是觸目驚心的黑。

這是閔玧其一直在害怕發生的事，像那朵薔薇、那束紫羅蘭，如今連朴智旻也被他身上的瘴氣給污了染。

「傻瓜！你幹什麼呢！？」

閔玧其收回差點因為擔心而再次觸碰到朴智旻的手，他的聲音異常憤怒，從沒想過朴智旻會主動碰觸到他，閔玧其的氣憤與擔心全寫在臉上。

「玧其哥，現在你不會離開了吧？」

手變成這樣，朴智旻卻只在意自己離不離開，他真的是個貨真價實的蠢蛋，蠢到不行了。

「不會了，不會離開了。」

若自己不是讓朴智旻的手變成這樣的元兇，他肯定會抱緊眼前這個欲哭的天使吧？

閔玧其蹲下身子，與那名受了傷的天使視線平行，他的眼眸溢滿了溫柔，以及堅決。

「哥一定會治好你的左手，所以，乖乖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