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無關宗教信仰

那個萬年不變的男人，變了。

一如往常的準備流程，穿上燙得平整的衣裳、替後院裡為時不多的薔薇澆水，只差臉上少了不悅與不耐煩。

閔玧其望向鏡中的自己，一向鬱悶的黑色瞳孔竟混了幾絲光采，今天明明不是必要前往人間的日子，閔玧其卻自動自發的穿上了喪衣。

怎麼回事，他從來不曾這麼頻繁的前往人間，更難以理解的是，他甚至有點期待能夠去到人間。

人性的黑暗似乎再也無法讓他作嘔，冗長的工作也不會讓他變得煩躁。

會如此的原因，全是因為朴智旻吧，這麼久以來，只有他願意與自己這麼長時間的交流，朴智旻的一切足以讓閔玧其忘卻以往最厭惡的人性。

理不清心緒，閔玧其只明白自己想見到他，朴智旻像被凍了萬年終於照進的太陽一樣，溫暖得讓人捨不得離開，閔玧其活了彷彿永遠那麼漫長的歲月，第一次見到太陽。

如果硬要說人間有哪一點讓閔玧其留戀的話，那可能就是千變萬化的天空了吧，天空大部分的時候是藍色的，偶爾會變成橘色、黑色、紫色的。

而下雨的時候則會變成靛灰色。

細雨綿綿，朦朧的霧讓人看不清遠方的景色。

閔玧其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細雨淋濕了他的肩膀，明明有辦法可以不讓雨淋濕的，畢竟是死神，但閔玧其卻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人類而特地撐了把黑傘。

是怕那個男孩被他嚇著了嗎？

人們都為了避雨而紛紛躲進室內，卻唯獨一個小小的人影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閔玧其一下就從遠方認出了那身打扮。

「喂，朴智旻，你是想感冒嗎？」

閔玧其把傘移到不知為何蹲在地上的朴智旻上頭，他的頭髮全被雨淋濕而貼在頰上，有點蓋住了他往上望的視線。

「朴智旻？」

朴智旻盯著他的目光像這場雨一樣冰冷，嘴角也沒有笑意，像個沒有意識的空殼。

「玧其哥，勸你不要理我。」

這個舉動實在太反常，加上沒有音調起伏的警告，就連閔玧其也不禁往後退了幾步，難不成他想對自己不利嗎！？

「哎呀，那邊的那個人！你怎麼在淋雨呀！快點進來躲雨啊！」

聲音是從教堂裡傳來的，一個修女竟然朝著他們的方向呼喊，但這兒除了他倆以外就沒別人了啊？

「不好意思，這場雨下得太突然了。」

朴智旻猛然站起身子，臉上又掛回他平常燦爛的微笑。⋯⋯等一下，朴智旻這傢伙是刻意讓人類看到的嗎！？

「就叫哥不要理我吧。」

朴智旻露出得逞的小表情，冷雨絲毫不減他臉上的神采，閔玧其卻笑不出來。

「喂⋯你明白擅自出現在人類面前是違反規矩的嗎？」

無論天界還是冥界，他們都是只有在臨死前才允許被看見的存在，要是造成任何一件無可挽回的失誤就會實施嚴厲的處置，這絕對是被嚴格禁止的事項之一。

「沒關係啦，哥也跟我一起嘛。」

「你⋯！」

朴智旻用閔玧其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打掉了那把黑色的傘，變得傾盆的雨幾乎是立刻澆在他的身上。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兩個一起躲雨嗎？」

於是教堂門口，在那個微笑著的男孩背後，多了另一個臉色極為不悅的男人，修女將乾淨的衣服遞給兩人後就去忙著照顧孩子們了。

「朴智旻，你給我記住。」

閔玧其總覺得被這小子給算計了一把，不止不怕，朴智旻幾乎是爬到了他的頭上。

「呀哈哈哈，玧其哥你的表情真的好好笑。」

朴智旻笑嘻嘻的看著淋成落湯雞的閔玧其，完全沒有打算要擦乾雨水的打算。

「快擦乾吧，要是真的感冒就糟了。」

閔玧其抓過朴智旻披在頭上沒打算要使用的毛巾，髮絲在脫離水分後再度變得分明，他抬頭看向閔玧其的眼神充滿疑惑。

「天使不會感冒啊。」

閔玧其的動作嘎然停止，表情在他臉上被暫停了幾秒，他竟然完全忘了朴智旻是天使的這件事情。

撇開會不會感冒這件事，閔玧其只是單純在擔心這個男孩而已。

淋濕的朴智旻似乎多了另一種不同的魅力、多了種不同於以往的風情，他的白色上衣因雨水而緊貼在身上，若隱若現。

閔玧其的目光不自然的飄移，那慌張的手因為意識到什麼而從朴智旻頭上移開，零度的臉龐已經出現明顯至極的破綻。

如此淺顯易懂的表現，造成閔玧其這樣失態的主嫌卻毫不自知。

那個天使的目光始終落正在與修女們鬥嘴的孩子們身上，那是他至始至終關心著的事情。

閔玧其難得的無措被淒涼的退回，歸至零度。負面情緒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東西了，但閔玧其卻解不出來，此刻這份落魄是從何而來。

他只是個回收靈魂的工具，死神不會有感情，也不該有，那麼自己心中這份悸動是怎麼一回事？

閔玧其目前不願多想，不想釐清心中這份情感，那只會讓他的頭更疼。

「智旻哥哥！！」

發現他們的孩子們從遠方跑來，一個一個圍繞在朴智旻腳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著光芒。

「哎唷～我才多久沒來你們怎麼就長那麼大啦！」

朴智旻為了與孩子視線平行而蹲下身子，溫柔的手指替他們擦去臉頰上的塵埃，豪不介意剛換上的乾淨衣袖被髒污給沾上。

但閔玧其的關注點似乎不在這幅溫馨的構圖上面。

「朴智旻，原來這不是你第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了是嗎？」

哎呀，看到好久不見的孩子們太高興，完全忘了那古板的哥在這裡，朴智旻鼓起雙頰、不開心的看著板著一張臉的死神。

「唉有什麼關係嘛，玧其哥真小氣，你看，孩子們都被你嚇到了。」

 如玻璃珠般閃爍的好幾雙眼睛都被閔玧其低沈嚴肅的聲音給嚇了一跳，看朴智旻跟一群孩子好像被欺負一樣抱成一團，閔玧其只好無奈的嘆了口氣，唉算了，隨便他吧。

「克洛托！快點回來，你還沒換好衣服呢！」

一個慌張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現在才跟上孩子們的修女從門邊探出頭來，手上抓著一件小小的洋裝。

閔玧其順著修女的視線看向自己腳邊，才發現有一個小女孩不知不覺躲在他身後。

這個叫做克洛托的小女孩率直地抬頭望著閔玧其，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恐懼，她的眼珠子是罕見的翠綠色，混了些褐色。

「小傢伙，聽見沒，去換衣服。」

閔玧其的語氣還是一樣那麼冰冷，沒有因為對方是小孩就有一絲客氣的意思。還以為她會害怕或是逃走，恕不知她反而聽話地走回修女旁邊，乖巧的讓人幫她換衣服。

那雙直視著自己的綠色眼珠，在閔玧其腦內停留了幾秒，怎麼⋯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不太起來。

「哇⋯克洛托竟然會聽別人的話，真是少見呢。」

在讓修女帶走孩子們之後，朴智旻才開口說了那個小女孩的事。

沒有人懂克洛托在想什麼，那雙漂亮的眸子透露不出任何情緒，她也不怎麼說話，只是靜靜的，時而看書，時而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她老成得不像個一般的小孩。

「能被克洛托喜歡上是很榮幸的哦，連我都沒辦法跟她拉進距離。」

「我又不在乎那些。」

閔玧其在乎的，一向都只有準時完成工作下班而已。

「玧其哥不懂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死神搖了搖頭。

「喜歡就是啊，想要為那個人做些什麼，想天天看著他，然後只是看著就會感到開心！」

「那樣就是喜歡？」

「是啊。」

閔玧其遲遲不肯換上乾淨的衣服，他寧願讓濕答答的衣服黏在身上，也不想換下熟悉的黑衣，他似墨一般烏黑的髮還沒乾，即使是因濕透而變得更長的瀏海也遮不住閔玧其銳利的目光，那雙漆黑的眸子毫無保留的看向朴智旻。

「那我喜歡的人，應該就是你了吧。」

天空變本加厲的下起雷雨，聲音大得讓耳朵生疼，即使如此，朴智旻也能清楚地聽見，閔玧其那帶著懶散語調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