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氣溫低得有些惹人厭,冷風像是要刺進他身體裡似的呼嘯著,拉緊風衣對於抵抗寒冷也毫無作用,閔玧其任由頭髮被風吹亂,把超商找的零錢隨便塞進口袋。

靴子走在水泥地上發出聲響,在空曠的長廊顯得特別刺耳,閔玧其對於警方採取的行動感到好笑,竟然把一個”輕度初犯者”關在密不通風的地下監獄裡,這不是怕得要命嗎。

「署長好。」

閔玧其差點沒能認得這個陌生的稱呼,停在冰冷的鐵門前,兩側的警衛看了他手上拿著的識別證才放鬆警戒,他們朝長官敬了一個完美無缺的禮,閔玧其也只是微微點了頭。

空虛。

比起腳步聲,厚重鐵門拉開的聲音惱人多了,閔玧其黑色的身影踏進碩大的牢房,裡頭的牆面全被漆成無暇的白色,朴智旻穿著重大囚犯的囚服,但是比起被囚禁的困獸,他看起來更像是被觀察的實驗品。

「智旻。」

牢房很大,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喚迴盪著,閔玧其習慣把他的深深依戀用其他方式表達,例如喊著戀人名字的時候,總是至始至終的溫柔。

他的眼睛是美麗的黑曜石,在幾縷金絲下閃爍著光芒。

「玧其。」

朴智旻的手腕全是一條一條的紅痕,更別提身上還纏著繃帶,他卻不在意,只因為閔玧其的來臨而露出喜悅的表情。

朴智旻欣慰的表情卻逐漸瓦解,他上前扯開閔玧其穿著的黑色風衣,仔細觀察才發現,上頭濺了不屬於黑色的暗血色。

「這是誰的血!?」

閔玧其的臉龐沾染著血和夜裡的寒冷,他沒有留意身上是否沾到了那個人渣的血,他不怕被任何人發現這件事,他只不過是,想見朴智旻而已。

「我幫你殺了那個散播謠言的人。」

朴智旻顫抖的手指試圖擦拭掉那白皙臉蛋上的殷紅,卻是徒勞無功,連同那件滿是塵埃的外套也染上了永遠洗不去的血紅。

「⋯⋯不,不該是這樣的。」

朴智旻抓緊閔玧其外套的手在顫抖,閔玧其仍然擺著他的那張撲克臉,眼中卻沒有一絲神采,朴智旻幾乎要迷失在那陌生的混沌裡頭。

「我怎麼樣都可以,唯獨只有你⋯不能被弄髒。」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永遠抱持著那個聽來可笑,卻很珍貴的正義感,不畏風雨率直往前的那個笨蛋警察,那才是閔玧其不是嗎。而不是跟自己一樣,殺了人之後被黑暗慢性侵蝕。

「你是笨蛋嗎!?這就是你不告訴我一切的理由?包括你偷偷的保護我的事情?」

閔玧其零度的瞳孔開始流動,他打掉朴智旻握緊領口的手,上揚的語調充滿憤怒。

「我完全不在乎殺了那個罪該萬死的廢物,我寧願變得跟你一樣⋯也不要你像這樣落魄。」

他能為朴智旻捨棄一切,但朴智旻卻連證明的機會都不給他。閔玧其明白,像這樣大吼大叫都只是遷怒而已,他氣的是從來都不是朴智旻。

「我恨我自己⋯只會讓深愛的人變成這樣。」

「玧其啊,不是這樣的。」

朴智旻抬起閔玧其因為悲傷而低垂的頭,那好看的眉因為情緒都緊揪在一起,咬著下唇忍住眼淚的模樣,惹人憐愛又心疼。

「我啊,在原本待的世界看過太多不堪的
扭曲了,漸漸的,殺的人越多越感受不到身為人類的證明。」

那些原以為不可能擁有的,與某個人平靜的日常,為了衣服沒翻面而吵架,因為一頓親手煮的飯菜而感到溫暖,朴智旻的心永遠都會記得,那份閔玧其給予的溫度。

「你讓那樣的我體會到什麼是愛,怎麼為一個人付出一切,你讓我拾回人類應該擁有的感情。」

他每一秒都在死去,卻又因為閔玧其而重生。

「兩年的自由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我從你身上得到太多幸福了,多得令人害怕。」

在最後的最後,閔玧其終於見到朴智旻真實的樣子,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殺手,而是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他。

「智旻,我⋯⋯


「閔署長,您只剩下一分鐘。」


那聲音瞬間把他們拉回現實,甚至來不及說要對彼此說的話,時間一秒一秒流逝,閔玧其突然翻找起外套的內口袋,然後拿出一袋熟悉的包裝。

「這個是,那個很好吃的薄荷糖?」

閔玧其把它塞到朴智旻的懷中,一顆一顆的水藍色糖果被包在透明的藍靛色玻璃紙裡頭,夢幻得宛如玻璃球。

「如果你想我了,就吃一顆。」

朴智旻握緊那包色彩繽紛的糖,這個藍彷彿是那片閔玧其帶他去看過的海,那樣平靜美好。

薄荷糖的味道和閔玧其一樣,起初涼得嗆鼻,熬過之後就是甜而不膩的甜味,難以忘卻。

「這兩年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至於現在來不及告訴你的話,等到那時候再說吧。」

努力讓這個人的面容烙印在腦海中,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一切。

「啊啊,到時候我絕不會放你走。」

「嗯,放馬過來。」

直到那扇鐵門關上之前,閔玧其注視著那個人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

好多次都沒能問出口,朴智旻到底愛不愛他?這種像麻煩女人一樣的老套台詞。

答案不用他說也知道,他愛他到可以犧牲一切也不為過的程度。

「兩年嗎⋯⋯」

閔玧其回過頭看著那棟冰冷的建築,還得要這麼久才能看見朴智旻從這裡出來啊。他重新整理好自己亂掉的衣裳,風衣的下擺隨著往前的步伐揚起弧度,依舊揮不去還沒乾涸的血跡。

 

————————————————————————————the last

親愛的玧其哥:

您最近過得還好嗎?近日我也晉升為局長了,沒能讓哥看到真的很可惜。

即使過了這麼久,那段與哥共事的時光還是讓我難以忘懷,您應該是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署長吧?只當了兩天就辭職了。

我懂的,哥不是因為貪圖目光,只是唯有握有夠高的權限,才能在離開前去探望他,是這樣沒錯吧。

您放心,他非常配合警方,沒有任何不良行為,甚至可以說是最聽話的囚犯了,硬要說哪點不配合的話,應該就是會把糖果紙貼在牆上的這個習慣了。

1013號⋯啊,這是他在監獄裡的編號,他總是說著,只要把那面牆填滿就能看見當初那片海,也不知道到哪弄來那麼多糖的,三不五時就得吃幾顆,看在行為良好的份上,獄卒也沒有阻止這些無害的行為。

最後,玧其哥,我很想你,有機會的話,再一起出來吃個飯吧。

附註:這是他每天一張一張貼出來的玻璃紙海,相信哥會想看所以附上了照片。

 

田柾國 上

————————————————————————————

 

「啊啊,真的一模一樣呢。」

翻開信封內層裡的照片,有點模糊卻能清楚地看到透明漸層的海藍色填滿了一半純白的牆面,像那一天,在你背後翻攪的蔚藍色彩。

一旁的日期上頭劃滿了紅色的叉叉,一天一結束就會被他劃上記號,然而,距離被特地用大圓圈起的日子,只剩下幾格雪白。

「好了,是時候去迎接那位殺手先生了。」

陽光穿過屋頂破洞的剪影落在那頭褪色的髮上,那個男人拍拍身下的塵埃,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廢棄的倉庫。

 

 


《再見,警官大人》END.

arrow
arrow

    一顆砂糖不夠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