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與願違,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所願,就算心裡再怎麼誠懇,現實也不允許他表現出來。

早晨的太陽升起,當朴智旻看見空蕩蕩的房間、空無一人的床鋪。臥房、書房、客廳,找遍這個家所有的角落,都在訴說著閔玧其早已不在的事實。

朴智旻回想起昨晚那個被他壓在牆上的男人,那張瘦得不像話的臉龐有著病態的美感,被淋濕的黑髮貼在他白皙的側臉上,向上望著的視線充滿朦朧,許久沒碰的嘴唇異常的冰冷。

那雙不信任的黑色眼眸是那麼的傷人,只看一眼他的心就更被撕裂了一些,即使是現在,朴智旻回想起來還是會心痛。

他不怪閔玧其,他知道自己是多不可理喻,只是看著那個人從受傷到無感再到不在乎,朴智旻試著忽視這個不可避免的過程,卻還是被他冷冷的態度給挫折。

無論如何,只要閔玧其待在他的身邊,那麼他就能忍受一切。

但現在心中最大的不安成了現實,朴智旻拼命說服自己慌亂的心冷靜下來,說不定他只是今天早點去上班而已。

但是閔玧其的手機卻顯示在服務區域外,連定位也找不到他的位置,別說手機了,家裏的東西也沒有動過的跡象,如果說他是要鬧脾氣離家出走,也不至於什麼都沒帶啊。

不安像宣紙上的墨水一樣越渲越大,催眠自己已經起不了作用,朴智旻的動作開始變得雜亂。

不可以,閔玧其絕對不能離開他的視線,連一秒也不行。

就算被閔玧其討厭,甚至被他怨恨,只要能夠待在他身邊那就別無所求,這麼做的原因朴智旻永遠都不會告訴那個人,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

朴智旻還沒脫下那身漆黑如死神的裝扮便再次踏出那個家,刺眼的陽光也無法阻止他失控的步伐。

 


 

他們是怎麼互相看上眼的,明明一開始是敵人不是嗎,還是從一開始見到彼此就注定他倆沒辦法俐落的結束,命運使得他們殘忍的相愛再逼他們把對方折磨得四分五裂。

那樣高傲的自己為什麼有辦法那麼輕易忘掉那個男人給的屈辱,不就是因為在心底也被他默默吸引著嗎。

朴智旻遞上那杯彷彿被烈焰紅唇給親吻過的奶酒,即使沒有喝下卻還是愛上了,再怎麼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也還是必須反目成仇。

早知道會如此就不要參加那場晚宴,早知道會如此就拒絕那個人玩鬧似的請求,早知道⋯當時就該在朴智旻倒在自己家門的時候一槍殺了他。


看了三次寂寞升起的太陽,閔玧其在等,無論是田柾國的部隊還是朴智旻。

但不要說朴智旻了,到了第三天接近凌晨,連一個警察也都沒有出現,門口沒有任何動靜,一個人像隔離一樣待久了也是會緊張的,閔玧其抓起無線電試圖聯繫另一端的田柾國,在試過好幾次呼喊之後,那個副局長終於有了回應。

「抱歉,有些事耽誤到了原定計畫。」

「你的職業精神哪去了?有什麼事比這個還重要?」

「玧其哥,是那個⋯」

「好你不用說了。」

田柾國像是要說什麼卻又止住,被強制結束了對話。警方的到來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晚了好幾個鐘頭,現在已經沒時間盤問田柾國會這麼做的原因了,反正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手機螢幕逐漸亮起來,沒有生氣的光照在閔玧其那張慘白的臉上,他向警方的科技部門探查才知道自己的手機在不知不覺間被安裝了追蹤程式,閔玧其卻一點都不意外,這樣朴智旻就能知道他的確切位置了吧。

「局長,我們已經埋伏在你周圍的樓層。」

「收到。」


朴智旻會有什麼反應呢,他會難過嗎,還是憤怒呢,說不定他早就知情然後做好一切準備要殺了他們,如果真那樣就不枉費自己叫那麼多人來了。

那個男人並沒有預料中的謹慎,走廊的奔跑聲大得彷彿在宣告他的到來,他一向梳理得整齊的金髮因為汗水而雜亂的貼在皮膚上,完全跟優雅沾不上邊,他一看見閔玧其立刻露出放鬆的淺笑。

「終於找到你了。」

朴智旻的語氣像個玩躲貓貓終於找到同伴的孩子,但閔玧其可不這麼想,他警戒性的站起身來,跟逐漸走近的朴智旻拉開一定的距離。

「站在那裡不准動。」

閔玧其光速掏出手槍指著笑容逐漸變調的那個人,他可是那個頭號殺手啊,不能否定或許他是在演戲或是藏有什麼暗器。

朴智旻站在原地,沒有再前進一步,跟閔玧其保持警戒的架勢比起來還要來得沒有防備。

對於戀人突如其來的敵意,朴智旻緩緩舉高雙手以示他沒有任何不純動機,他的臉上沒有錯愕、驚訝甚至怒氣,只說了一句

「對不起,這些日子你肯定過的很痛苦吧。」

他在說什麼呢,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他正在被槍指著啊,閔玧其的瞳孔依舊充斥著敵意,沒有被對方唐突的言語影響。

「如果知道你會這麼不安,當初就不該瞞你的。」

朴智旻仍然舉著手,卻一步步的朝閔玧其走去。

「不准過來,不然我就開槍了!」

閔玧其的手開始些微顫抖,在準心盡頭的是他最珍愛的敵人,閔玧其並不想真的傷害朴智旻。

「對不起啊,逼得你做這種事。」

朴智旻身上的衣物被磨得破爛骯髒,帶著幾塊牆壁剝落的碎漆與塵土,是因為這幾天都在找他的緣故吧。曾經不滅的死神正在殞落,他卻沒有感到惋惜、沒有哀悼。

在只有一步的距離,那人終始沒有要開槍的意思,朴智旻在那令他念念不忘的黑色瞳孔裡,看到了自己難看欲哭的模樣。

閔玧其對他說過,喜歡他開心的笑著,喜歡他彎彎的笑眼,喜歡他不經意上揚的嘴角,而這麼說著的閔玧其通常也會露出甜甜的笑。

「做得好,警官大人。」

朴智旻閉上眼睛,朝他深愛的人露出了他最喜歡的微笑。

 

這一刻,久得彷彿是永恆。

 

幾乎是同時,當那最後一個字一脫口,大聲得讓耳朵發麻的槍聲瞬間麻痺了所有的感官,閔玧其還沒來得及意會到發生了什麼,只感覺到一個不對勁的重量施壓在自己身上。

剛剛還好好說著話的朴智旻,現在正無力的掛在自己肩上,從他的脖頸聞到了熟悉的洗衣精、還有太陽的味道。

「喂⋯朴智旻。」

閔玧其試著扶起癱軟、沒有回應的那個人,低下頭才發現,從他身上移開的手上全是刺眼的紅,強烈的鐵鏽味竄入鼻腔,鮮血正從朴智旻的腹部緩慢地流出來,閔玧其愣愣的看著染上赤紅的手掌。

「混帳!你在幹什麼呢!我有叫你開槍嗎!?」

閔玧其抬頭怒瞪著站在門邊的人,田柾國手上握著的槍還在冒煙,一臉的驚恐。

閔玧其撕下衣服的袖口纏在朴智旻的傷口上試圖止住不斷流出的血,卻是徒勞無功,那觸目驚心的紅仍然逐漸將純白的布料染紅,緊閉雙眼的他靜靜的躺著,沾上血、散落的金髮蓋住了他一半的面孔,朴智旻像具逐漸失去生氣的冰冷人偶,閔玧其卻只能在旁看著一切。

「柾國啊⋯快⋯快做點什麼啊!智旻他要死了啊!」

警方最後包圍了這裡,卻是為了將崩潰的局長從昏迷的懸賞犯身旁拉開,他們第一次看到那個以冷靜沈著、面無表情著稱的閔局長如此失態的樣子,一直到人被送進救護車,他們才敢放開閔玧其。

下屬們都在議論局長的失常,並猜測他這樣失常的原因,整個過程只有田柾國一人不發一語。

閔玧其的計劃非常成功,他被賜予了有史以來最高的正面評價,警政署頻頻向他發出聲明,請他到最高機關接受表揚,這是多少警察奢望能得到的殊榮,在整個國家面前接受最高榮譽,使自己受到無數人的肯定。

閔玧其卻拒絕了所有的邀約,他坐在醫院的長廊,時間久到鼻子都已經習慣了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

閔玧其已經回復了平靜,只是那天的景象依舊不斷在腦海中重播,朴智旻的微笑、駭人的血紅,那個無所不能的朴智旻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只要一想到朴智旻可能會死,就無法抑制住情緒。

最後,在朴智旻對他說出做得好時,還同時在他胸前別了一個東西,那是閔玧其遺失了很久的警徽,原來一直都在朴智旻那。那枚徽章曾經是他的全部,但如今它耀眼的光輝卻被乾掉的血跡給蓋住,閔玧其什麼都看不到。

「哥,不要在醫院裡這樣消沈,會嚇到別人的。」

本來在走廊嬉戲的孩子,見到坐在走廊上頹廢的閔玧其全都帶著害怕的神情躲回大人的腳邊。他接過屬下給的罐裝咖啡,流暢的打開瓶蓋飲了幾口。

「你沒有話想要問我的嗎,田柾國。」

「嗯?沒有啊,能夠看見哥除了那一號表情的樣子,我很榮幸喔?」

田柾國試著用開玩笑的方式激起閔玧其的一點反應,殊不知他還是一樣消沈,只是沈默的喝著咖啡,能夠把咖啡喝得像酒一樣也蠻厲害的。田柾國沒有把這第二個玩笑說出口,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對閔玧其說。

「哥,你知道為什麼那天我會晚到嗎?」

田柾國知道閔玧其不會有回應,所以自顧自的繼續說。

「因為早在旅店之前,那個殺手就來警局找過你了,當時真的嚇了我一跳。」

「他慌張的向我尋問你的下落,他知道你在那裡上班,他說他害怕你出事,怕你遇上了危險。」

「⋯⋯」

「我早就知道哥跟毒蛇是什麼關係了,不然你怎麼可能會有他的照片。」

還記得那一次,閔玧其傳說中的戀人送他來上班,見了之後田柾國總莫名的感到眼熟,後來才慢慢察覺到那個人真正的身分,畢竟在遇到閔玧其之前他曾經看過朴智旻一次。

田柾國看過就不會忘記,那雙如利刃般尖銳的眼神。

玧其哥不會知道吧,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只要一扯到閔玧其的事就會頓失所有的自我。

在朴智旻找上警局的那一天,田柾國佯裝冷靜對著急的他說了,閔局長只是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

在家休息?這是什麼爛藉口?身為戀人怎麼可能沒先找過家裡再到上班的地方來找人啊,田柾國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懊悔,只是瘋狂在心中祈禱這個人不要發現他的謊言。

金髮的男孩雙眼一沉,那混濁的眸子閃過一瞬間的失落,卻還是扯出一絲笑容。

「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在轉身離去之前朴智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然回過頭,對著田柾國說。

「那個,玧其他啊⋯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如果他在關鍵時刻猶豫了,請務必助他一臂之力。」

不只是閔玧其失蹤的原因,還有這一切的計劃,想必那個殺手早就知道了吧,田柾國心想。他沒有資格去揣測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會責怪上司跟罪人暗自往來,田柾國只是有點訝異,當初那個冷冽到不像人類的殺手,竟然有辦法為了愛人而自甘落網。

「放心吧,我有避開致命傷,不會有大礙的。」

這樣的結局算是對他們的懲罰嗎,田柾國只能給那個落魄的男人一罐咖啡,當作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賠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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