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果糖先虐後甜《致最親愛的你》

內含戰後設定

田柾國偶爾會帶他出門逛逛，因為唯有那樣才不會激起戀人過多的情緒。

就算穿上曾經最喜歡、田柾國送給他的米色大衣，也無法讓他想起些什麼。

那個可憐的男人選擇遺忘一些過往來保護自己，沈重的槍枝、惡臭的軍營、同胞的死狀⋯還有戀人。

只要醫生稍微嘗試喚起他的記憶，他就會失控的在醫院大吵大鬧，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

「田先生，確定要放棄治療嗎？」

「嗯，我不想讓玧其受苦。」

儘管那是讓自己被想起最快速的途徑，田柾國卻不願再次見到摯愛的人那副心碎的模樣。

黑白的相片散落在桌上，田柾國收拾著曾經象徵著自己榮耀的照片，一張一張，因戰爭而受苦的人民、戰火紛飛、被輾平的村莊，拍下這些寫實的景象讓田柾國的聲名大噪，他向全世界散播敵軍的惡行惡狀，儼然成為這個世代的著名戰爭攝影師。

戰爭結束並沒有帶走他的名聲，卻帶走了他親愛的戀人。

田柾國攔不住執意要上戰場的閔玧其，誰也想不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軍人，如今卻擺脫不了名為戰後陰影的夢魘。

閔玧其的時間被永遠地停在那場早已結束的戰爭裡，只留下虛無的空殼。

田柾國收起自己最後一次展出的作品，上頭標示的日期已經有些泛黃，要是被玧其看到，讓他情緒失控就不好了。

「玧其啊，該起床了，我幫你準備了早餐。」

「⋯你是誰？」

田柾國向床上那個男人微了微笑。

「我叫田柾國。」

每隔一段時間必上演的戲碼，向他長年的戀人自我介紹。

別說想起來了，閔玧其甚至完全沒有察覺到田柾國日漸憔悴的臉龐與疲倦的眼角。

今天閔玧其好不容易答應出門走走，他記得他們一起牽手走過的街道、一起去過的餐廳，卻忘了身側的人是誰。

田柾國實在抽不出空帶他去剪頭髮，就這樣放任閔玧其的瀏海遮住他些許的視線。

鳥兒展翅飛過，那個人佇立在河堤邊，幾絲過長的灰髮隨著風輕輕被帶起，田柾國拿起隨身攜帶的相機，閔玧其的身影映在鏡頭裡，跟看在田柾國眼裏的一樣好看。

他專注的看著街上的人，沒發現自己已經悄悄被紀錄在田柾國的相機裡頭。

該拿你怎麼辦呢？你依舊是我深愛著的那個人，卻失去了讓我為之著迷的靈魂。

我在盡頭等著你，等你，卻遲遲不見你的身影。

沒有承諾的等候，實在累得讓人想放棄，卻又捨不得你在一路上孤獨。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越來越沈，田柾國的心被囚禁在深深的海底，已經快要攫取不到氧氣。

走出那個一片漆黑的暗房，田柾國不想那麼快將閔玧其的照片洗出來，他只把藥水調配好便將膠卷擱置在那兒。

窗外的吵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外頭傳進來，一排排的軍盔剪影印在他們家的窗簾上。

儘管上一場戰爭取得了勝利，謹慎的政府還是害怕有敵軍潛伏在民間，所以會時不時派人下來巡街。

⋯⋯玧其。

田柾國才剛轉身要把房間的門鎖上，為了不讓閔玧其看見聽見這可能讓他崩潰的景象。

不該出現在這的閔玧其卻站在門口，疑懼的瞳孔與田柾國的不謀而合。

「⋯國兒啊，你在這裡做什麼⋯⋯？」

以為再也聽不見的愛稱，田柾國感覺得到全身的血液開始倒流，因喜悅而起的寒顫竄過他的脊椎。

「玧其⋯⋯？」

田柾國從不曉得，僅是一句話就可以讓這麼久以來壓抑的心得到釋放，自己的聲音竟能夠如此激動得不成調。

像夢一樣的不事實，他原以為死去的愛人竟然活過來了。

但是閔玧其的表情卻充滿恐懼，在田柾國做出反應以前他就猛然的將人跩到一旁的衣櫃角落。

「傻瓜！你怎麼自己送上門來了！？沒看見敵軍就在外頭嗎！」

田柾國看著面目猙獰的戀人，完全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閔玧其緊抓著自己領口的力道有點疼。

「要是你跟我講話的樣子被看到的話，我之前受的那些折磨不就全白費了嗎！？」

田柾國的思緒倏得空白，他想起了當時戰爭剛爆發時報紙上的報導。

“敵軍將我方軍人的家人作為人質，逼供我方投降。”

但他倆之間談何家人，只是一對被世人忌諱的同性戀人罷了，這份禁忌卻意外的化為優勢，就連敵方也料想不到閔玧其擁有一個不為世間所接受的情人。

「快走，千萬不要說你認識我。」

不能讓他們動到國兒，無論受了多嚴厲的逼供，也絕不能讓他們察覺到柾國的存在。

事實原來是這樣的嗎？

「玧其啊，不要擔心，他們抓不到我的。」

老實說，田柾國不止一次在心中責怪過閔玧其，為什麼偏偏將他忘記了呢？比起芝麻綠豆的小事，他們之間的事情不是更不能遺忘的嗎？

田柾國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溢出，將那嬌小的男人揉進自己懷裡。

並非無情或者是怨恨，閔玧其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被牽連，才會做出如此下策。到底是怎麼樣慘無人道的酷刑才會讓閔玧其選擇強制失憶，田柾國不敢想像。

「別怕了，沒事的。」

懷中的人依舊流連在那場永不結束的戰爭裡頭，田柾國溫柔的安撫著閔玧其，直到他眼底的驚恐趨於平靜。

「國兒，你說我們能再次活著見到彼此嗎？」

部隊的聲音早已遠去，閔玧其枕在那讓他感到安心的胸膛，沈重的眼皮已經快要闔上。

閔玧其的意思應該是在詢問這場戰爭過後他倆能不能重聚，但聽在田柾國耳裡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會的，我會一直等你回到我身邊。」

那天拍的底片洗得很漂亮，田柾國將它們從水面撈起，早已想好的標題被寫在一旁的紙條上，卻被他給塗去。

直到馬克筆刺鼻的味道開始在空中飄散，田柾國才又寫下更適合這張照片的標題。

著名攝影師久違的展覽吸引了盛大空前的人潮前往，這次田柾國不打算用黑白的戰爭照片，他改展出國家在結束打仗後沒被破壞的風景，每一幅照片都是習以為常的街景。

翠綠的樹叢，人來人往的咖啡廳，彼此寒喧問候，歷經戰火後的人們還能擁有如此平凡的日常，是何等難得的幸福。

田柾國位在贊助商及業界好友中心談天，接受著祝福，他的笑容禮貌的很完美，沒有一絲破綻，直到看見一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米色大衣。

那個人停在整個展區裡最大的一幅作品前面，他的頭髮、衣服、背影都與後頭照片裡的一致。

田柾國不敢置信地直視那個背影，他沒有告訴那個人今天是他展出展覽的日子，況且，他總是認不出自己，更不可能來到現場。

閔玧其轉過頭的動作像是慢動作一樣，在田柾國眼中放映。

「國兒，我回來了。」

田柾國推開那些應該討好的人們，將那笑得快哭出來的人緊緊擁在懷裡，終於忍不住的眼淚同樣浸濕了閔玧其的肩膀。

照片裡，灰髮男人望著遠方，那是田柾國那天偷偷拍下的，閔玧其的照片，旁邊的黑字寫著與這場展覽一樣的名稱。

“致最親愛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