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那個帶毒的男人播放著輕快的爵士音樂，他在照片上寫下乾淨的字體，輕鬆的曲調讓男人隨著音樂哼著歌，慢條斯理的把信封開口封起。

停止服藥之後，閔玧其又回到了失眠的日子，但比以往更煎熬的是，他能清楚感覺到朴智旻是什麼時候離開，什麼時候回來的，有時候是凌晨、有時候是半夜。

閔玧其從來不敢正面朝著他的方向睡，因為他怕被自己的表情出賣，暴露出他其實醒著的這個事情。

他們的生活過得很平靜，卻建立在一觸即碎的不平衡上，誰都沒有將腦中不斷打轉著的話說出口，卻越積越多，積到無法喘息。

「今天工作順利嗎？」

「嗯，還不錯。」

話題大多數都是圍繞在閔玧其的工作上，因為某個人不願意透露。閔玧其逐漸的、一點一滴的開始懷疑朴智旻的心，說不定在那溫柔的表皮下，也有著會把他撕裂的殘酷本性。

對朴智旻的信任跟依賴在閔玧其心底開始崩壞，他無法阻止那些負面想法盤據自己的內心，閔玧其害怕，害怕朴智旻已經對他做了比下藥更恐怖的事。

曾經那麼渴望看見那張心心念念的面容，如今看來卻不再依舊，那個男孩一如往昔的溫順，他抱著整籃剛曬好的衣服，充滿著暖洋洋的太陽味道。

倘若沒有發現藥錠那件事，什麼都不知情的話，和朴智旻像這樣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吧。

單純這樣看著，朴智旻真的就只是個普通的大男孩，還是以前的那個他，那溫暖的笑眼，甜膩的聲線，像個不懂世間險惡的孩子。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在海邊拍的照片很快就洗出來了，閔玧其私心只洗了朴智旻剛好拍的好看的那張，小心的拿著薄薄的相片，時間像靜止一樣讓他看的快要失神。

「玧其哥。」

這個聲音是⋯田柾國，應聲抬起頭，閔玧其連忙的把照片蓋上，大意了，還以為這個時間不會有人那麼早來上班的，田柾國站在閔玧其的辦公桌前，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遠方的地板。

「怎麼了。」

田柾國看起來有點奇怪，照理說他會在門口出聲而不是像這樣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的樣子好像受到了什麼衝擊無法平復一樣。

「早上局裡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

「那有什麼特別的？」

「那封信舉報的對象是⋯我們正在追捕的毒蛇。」

田柾國拿出了一張模糊的照片，是閔玧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幾乎是立刻，閔玧其下意識的搶過田柾國手上拿的照片，他努力讓指尖不要顫抖。上頭的人正打算從漆黑的巷口踏出腳步，跟夜晚的顏色一樣，他身上的衣服也全染著黑，只有踏出的右半身看得清楚輪廓，戴上的帽子跟口罩讓他的五官模糊，卻仍然有幾縷金髮從額邊散落。

真的是朴智旻。

「這⋯這種來歷不明的舉報信不能當真。」

「局長，請你看看背面。」

  “不要打草驚蛇”

漂亮的字體方方正正的寫在照片背面的角落。

「我不認為如果是惡作劇有辦法知道那個殺手的名號，這將是我們抓到他的關鍵。」

比起閔玧其莫名的否定，田柾國的口氣更為堅定，在他冷靜的態度下藏著激動的情緒，不管這個匿名者是何方神聖，警方終於有逮捕這個惡人的第一個籌碼。

「玧其哥，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我們兩個聯手，定能將他繩之以法。」

閔玧其臉上呆若木雞的表情，讓田柾國擅自的認為他是被天上掉下來的情報給驚呆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會這樣錯愕是因為閔玧其早就忘了自己身處在朴智旻的對立面，是他的敵人，是要逮捕他的警察啊。

如夢一般的甜蜜麻痺了曾經感到的悲憤與不甘，朴智旻美好到讓他忘卻應該背負的使命，這種行為，是對從前自己的背叛。

閔玧其看著那張他殺手模樣的照片，還是第一次呢，第一次看到朴智旻工作時的樣貌，竟然不是身為戀人的閔玧其，而是身為警察的閔局長。

「柾國啊，這張照片先放我這裡可以嗎？」

「當然，畢竟哥追緝他的時間最久，有那個資格。」

想看到你真實的樣子，但不希望是以這種方式，全身的力量彷彿都聚集在捏著照片的手指，這種陌生的樣子，就像是頂著朴智旻外貌的另一個人，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他。

啊啊，之前還那麼誓死不渝、那麼拼命地想要逮捕他，後來竟然動了真情，愛上了那個男人，然後開始變得不像自己。

變得那麼狼狽。

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家裡，各種思緒就越浮上閔玧其的心頭。那個罪孽深重的人就在這個建築物裡面，他絕不可能從這個牢籠逃出去，只要將這裡包圍，朴智旻就⋯⋯

「我們玧其下班啦。」

朴智旻蹦蹦跳跳的出現在門口迎接，身上還圍著圍裙，手上全是食物的殘渣。

「我試著做了晚餐，快點進來吃吧！」

「⋯⋯嗯。」

閔玧其閉上原本要說些什麼而微張的嘴，換上了淺淺的微笑。

朴智旻的手藝比想像中的好，才咀嚼了幾口，閔玧其便向在一旁緊張觀察自己反應的那個人點了幾下頭，得到正面的回應，瞧他開心得跟什麼一樣。

「從很久以前就想煮菜當作報答了，能和你的胃口太好了，這幾道菜可是我⋯」

「智旻。」

閔玧其的打斷澆熄了朴智旻的雀躍，那認真的瞳孔告訴他，有不得不說的話必須立刻說出口。

「你⋯現在還在當殺手嗎？」

閔玧其熟知人類說謊時的生理反應，那些裝作不知情的嫌疑犯在他的拷問下，總是會忍不住出現這些現象，比如說眨眼睛的頻率變高、不自覺的看向別處、摳手指或是抖腳，任何可以轉移緊張的行為，都是說謊的徵兆。

「沒有。」

朴智旻完全沒有那些反應，他就像在回答一個天經地義的問題，不用花時間思考。

他忍了好久都不敢問的問題，居然在兩秒內就被帶過了。

就算朴智旻表現得再怎麼光明磊落，閔玧其也知道那是個赤裸裸的謊言，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才有辦法這麼老練的說謊？

他忍住心中翻攪的情緒。

「如果我說想要搬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你願意跟我去嗎？」

「你今天是怎麼了，突然問這麼多問題。」

朴智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其他的問句搪塞。

「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遠離這些複雜的事情，在那個地方，我們擁有的只有彼此。」

寂靜在空氣中凝結，閔玧其仍然猜不透朴智旻臉上的表情，他沒有笑，沒有任何的情緒被透露。

這個請求忽然得很荒唐，他知道，閔玧其只是想賭一把，如果朴智旻的回答是接受，那麼即使朴智旻曾經對他下藥、對他隱瞞那麼多事情，他也願意再相信這個男人一次，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就算這次的回答也是謊言也沒有關係，最後這個虛幻不切實際的未來，請你不要抹滅它。

「對不起。」

朴智旻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

「現在的我沒辦法跟你走。」

閔玧其沒有直視他的臉，而是看著握緊在自己雙腿上的拳頭，敷衍的點著頭。

智旻啊，多麼希望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閔玧其吃著戀人親手做的晚餐，卻如同嚼蠟，嚐不出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