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曾經騷動不安的地下因為朴智旻的回歸而恢復正常，收起玩心的他變得比以往還更得金主的心，現在的朴智旻幾乎只要一晚、最多兩晚，就能完成委託人的請求。

同業的其他殺手都說他瘋了，瘋得比以往還要誇張。

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闔上那本過於哲學的書籍，雖然他自認已經取得了很多知識，但要完全理解這種全哲學的學術研究還是讓他的頭腦燃燒似的疼痛。

確認這個時間出門就算塞車也能夠提早抵達，金南俊在門口的鏡子前整理儀容，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模樣，他徹底抹殺掉了曾經身為毒蠍的影子，他的衣服看不到任何一點為了隱身而特地染上的黑，溫柔的米色大衣，英倫風的格紋長褲。

他現在是金南俊而不是毒蠍。

就算毒蠍在他心中已經成了過往，金南俊依舊沒戒掉喜歡觀察人性的習慣，之前他之所以跟朴智旻搭檔，是因為朴智旻的性格特別到不像一般人，那瘋狂的思維和作風深深勾起他這個觀察者的興趣。

金南俊沒忘記過朴智旻說過的話，他恥笑他愛上一個男警察，對於愛上一個人十分不屑，也很失望。

猜怎麼著，朴智旻那個瘋子現在倒是近乎癡迷的愛上碩珍的前搭檔了呢。

這個結果真是非常的有趣啊，想當然的，事情不可能進行得順利，有人想要陷朴智旻於不利，四處散播謠言，有很細微的風聲傳到了金南俊的耳裡，雖然現在已經都被認真起來的朴智旻收拾光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金南俊極度想知道，那個殺人機器倘若真的體會到愛的滋味，那會變成什麼樣子。

金南俊當時可是費了一番心力才成功躲避好幾次朴智旻如刀一般銳利的目光，要不是閔玧其在自己要被發現的前一刻叫住朴智旻，自己躲在暗處的眼睛一定會被發現吧。

朴智旻是個老練狡猾的殺手，之前若有人要跟蹤他，朴智旻絕對會在被對方發現之前割斷他的脖子。

朴智旻看著閔玧其的表情像個傻瓜，如果是在閔玧其身邊的這個他，要把他拿下並不是件難事。

謠言是真的，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朴智旻第一次有了致命的弱點，知道實情的金南俊壓根不打算再次散播起這個確定是事實的謠言，他倒沒那麼無良。

朴智旻自己說過這個行業不能背負得太多，金南俊正是因為同意這句話所以離開了這個會越陷越深的泥沼，他深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但說出這句話的朴智旻似乎很諷刺地不懂。

朴智旻還是跟他記憶中的模樣沒什麼出入，只是他的面孔多了些滄桑，仍然穿著全黑的衣裳，他拉下衣服的帽子，看向金南俊的臉上滿是不解。

「哥，有什麼目的直接說。」

「先進去餐廳裡吧，難得我都訂了位置。」

他們會這樣慎重的共進一餐，除非是在計劃幾局華麗的惡作劇以外，不然還沒有過任何的例外。他們之間瀰漫著詭異的氣氛，朴智旻不知道已經不再是夥伴的金南俊的目的，他會赴約只是單純想瞭解金南俊這麼反常的行為動機。

仔細一瞧才發現，眼前的金南俊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影子。

「跟我一樣退出吧，我是看在老夥伴的份上來勸你的。」

金南俊優雅的喝了口咖啡，一開口便直接說明白，他們之間不需要經過修飾的對話。

「我不會做出散播謠言這種無聊至極的事，但是如果你真的重視那個警察，就趁現在還沒太晚之前趕緊脫手。」

「嘖⋯又有小老鼠在嚼舌根嗎。」

「朴智旻，我是認真的。」

對於朴智旻想裝傻的反應，金南俊表現得異常憤怒。

「你繼續留在那個世界只會對他造成傷害。」

自己的確很反常啊，之前就算朴智旻玩得滿身是血甚至是跟目標糾纏到斷了一隻手，金南俊也絕不會干涉，因為他自認跟朴智旻只是工作關係。

他大可讓朴智旻自生自滅，但金南俊卻還是選擇冒著被滅口的風險只為了要勸說他從前的夥伴，只能說待在金碩珍身邊確實改變了他，磨去了他尖銳的稜角。

「哈啊，哥不是說過，我們不能叫本名的嗎。」

朴智旻此刻看向金南俊的眼神不再疑惑，反而帶著敵意，金南俊就像被馴化的野生動物，忘了身在叢林裡的法則，忘了如何狩獵，在朴智旻心中對金南俊以往的那份尊敬，已經開始漸漸動搖。

「如果哥只是來說這些無稽之談，那恕我失陪。」

朴智旻連一口水都沒喝就打算要走人。

「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金南俊也沒有要攬住朴智旻的意思，那個金髮的男人不在乎其他客人與服務生投來的目光，徑直的走出了餐廳。

金南俊打了通電話給遲遲不見人影的戀人，接通之後另一頭傳來地下鐵道吵雜的聲響。

「南俊啊！你等一下我快到了！」

「你有搭我說的那條最快的捷運嗎？」

「當然，這條路線可是我之前下班的路線，熟得不得了，只是下班人潮超級多才遲到，絕對不是我迷路哦！」

「沒關係，你慢慢來不急。」

朴智旻不知道他錯過了唯一、而且是最後一次的機會，金南俊沒有加害於他，但也不代表他是善人，他只是依照自己的喜好及心情行事，處於不惡也不善的模糊地帶。

嘛啊，跟從前代表惡的殺手比起來，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在下班時間，金碩珍正在搭乘警局附近唯一的捷運線，那兩人有很大的機率會碰上面。

這是一場賭注遊戲，讓命運決定吧，如果閔玧其念頭一轉決定留下來加班的話，那麼兩人便不會碰上。

但是今晚絕對不可能，因為長時間在外流浪的朴智旻終於回到他身邊了。啊啊，隱身在一旁默默看著一切真是太有趣了，金南俊用大掌遮掩他不斷上揚的嘴角。

金碩珍是朴智旻和閔玧其之間的不安定因素之一，如果剛下班的閔玧其遇到了他以為早就死了的搭檔，會有什麼反應呢。

朴智旻，已經逐漸拾回人性的你，又會怎麼應對這個情況。

金南俊拿出那本艱深的哲學書，像朴智旻不曾來過一樣，繼續閱讀著他的文字。

擁擠的人群擠得閔玧其快發狂，天氣已經夠熱了，還一群人貼人的擠在捷運裡，簡直猶如烤箱一般，閔玧其試著在其中吸取快要沒有的氧氣。

車廂裡的人很多，有的聊天有的低頭看著手機，閔玧其赫然想起那個人常開的玩笑。

「玧其你一定能在人海中認出我，因為我實在長得太帥了！」

當時他嗤之以鼻到不行，現在卻不得不信，那個樣貌如王子一般的熟悉面孔正站在隔壁一個車廂，臉上沒有一絲陰霾的笑著。

是他以為早就被殺掉的金碩珍。

閔玧其一瞬間驚訝到差點忘了呼吸，直到廣播開始播放即將進站的音樂才讓他回過神來，金碩珍正跟著人們下車。

「等⋯！」

閔玧其焦急的聲音被月台音樂及說話聲蓋了過去，在這種充滿人潮的狀況下，兩個車廂的距離異常的遙遠，在閔玧其擠到門口前就已經不見金碩珍的身影。

是他眼花了嗎？不可能，那個人一定是金碩珍沒錯。

頭腦開始天旋地轉無法思考，金碩珍不是被朴智旻他們殺掉了嗎，為什麼他還活著。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為什麼沒有回到警局，剛才他臉上的表情也不像被要脅或是身處在艱困的環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打開大門，朴智旻正打開冰箱打算偷吃他前幾天買好的下酒菜。

「啊⋯玧其啊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你，回答我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汗流浹背喘著氣的閔玧其打開門的氣勢非凡地可怕，加上這個突兀的要求，就連朴智旻也有點被嚇到，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答應我⋯要說實話。」

「唉先坐下吧，看你熱到汗都用滴的了。」

怎麼了，閔玧其發現那個藥錠的事了嗎，還是自己偷偷幫他殺掉通緝犯的事暴露了。朴智旻悠悠的開啟房間裡的冷氣，腦中則瘋狂在揣測閔玧其等一下要問的問題是什麼，該如何完美的回答，才能不讓他起疑。

「朴智旻你老實說⋯」

問吧，朴智旻想好了所有可能問題的應答。

「金碩珍是不是還活著。」

超出預期之外的名字讓朴智旻訝異了幾秒，他不是沒看過金碩珍，在金南俊剛退出這行的時候朴智旻有親自看過那個畫面，那個有人類厭惡症的金南俊輕柔的笑著，與身旁俊美的男人形成的構圖彷彿一幅名畫。

「回答啊！朴智旻！」

閔玧其的情緒忽然激動，這個問題他幾乎問了上百遍，他的上司、同事、政府，每一個都歸類於普通的殉職，普通的殉職才不可能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這些話閔玧其都說到累了，還以為不會再說出口的。

現在，他必須立刻知道答案，他必須知道一切，從不可能不知道真相的戀人口中。

朴智旻這次沒有被閔玧其的氣勢嚇到，他像停止運作的電腦一樣，沒有回應。

⋯金碩珍當然還活著，還過得很幸福。

但是他不能說出真相，先不論之後接踵而來的各種疑問，這種對比對朴智旻而言是多麼殘忍。

金南俊為了金碩珍放棄了一切，反觀他呢？他還沈淪在深不見底的黑色裡，像隻飛蛾自願撲進大火。不行，不能讓閔玧其知道金碩珍還活著的事情。

他就是這樣自私。

「對不起，一直都不敢跟你說。」

反正玧其就算知道真相也於事無補。

「金碩珍已經被我的前搭檔殺掉，不在這個世上了。」

沒錯啊，身為警察的金碩珍某種程度確實已經死了，死在金南俊手上。

「你騙人，我剛剛才在捷運上看到他！不可能認錯的！他⋯。」

「玧其。」

朴智旻赫然打斷了閔玧其的辯解，他沈默的搖搖頭，揪緊的眉訴說著他的擔憂。

「你最近真的太累了。」

當事人親口說出的話可信度還不夠嗎？閔玧其不得不承認最近他真的為了工作搞得身體快精神潰堤，也睡得不好，剛才看到在人海中的金碩珍是幻覺？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嗎。

「我⋯知道了。」

閔玧其深吸一口氣，一直認為著的事情被證實，也算是放下了心中一直以來的大石，卻也騙不了人的落寞，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小部分奢望金碩珍活著。

「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朴智旻溫柔的撫過閔玧其冰冷的雙頰，他沈默的眼簾藏著千言萬語，卻不得而知，帶了點憂愁，抑或是一絲絲的懷疑，無論是什麼，朴智旻都沒有辦法參透。

此刻的閔玧其像隻乖巧不吵鬧的貓，他緩緩的拿出早上戀人給予的那一盒藥錠，雪白色的橢圓藥丸被捏在指尖，隨著透明的液體滑進他的喉嚨，漸漸融為一體。

朴智旻淺淺的笑著，夜色讓人看不清他隱藏在黑暗裡的全貌。

「祝好夢，我的警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