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竊竊私語的人們躲在看不清的黑暗裡，欣賞他遙遙欲墜，他們要看強大的王者墜落，他們等不及踐踏即將掉下頂端的人。

看哪，那個自以為是的毒蛇正在毀壞。

閔玧其很少看見那男人狼狽的樣子，應該說在他的印象中，朴智旻就是個不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的人，他會用最優雅乾脆的方式處理所有的問題，如同拍掉身上的灰塵一樣容易。

親愛的殺手先生過於完美得不切實際。

然而越是喜歡就越是想要去探究對方的一切，閔玧其如履薄冰地欲往朴智旻的內心深處走去，卻總是被那人微笑的婉拒。

天還沒完全暗下來閔玧其就已經下班了，他的男孩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迎接他回家，沒有熱情的擁抱，沒有殷切的期盼。

「智旻？」

差點認不出他來，正在整理領口的朴智旻看起來就是要出門的樣子，他穿著全黑的高領上衣，被貼身的外套包得密不通風。

怎麼了，是平常的休閒衣物正在洗嗎，不然他為什麼這樣打扮？穿得跟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穿得像個職業殺手。

閔玧其不讓表情有任何的變化，悄悄地靠在後面的牆上，等著自行被他發現。

「啊，你回來啦。」

剛才在鏡子裡冰冷的面容一回過頭是軟綿綿的微笑，閔玧其看了多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剛才竟然有朴智旻要離開他的錯覺。

「今天工作順利嗎？」

「嗯，一樣沒看到敵人的最後一面，應該是內鬥得很嚴重吧。」

朴智旻聽見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閔玧其打消想往那個懷抱靠去的念頭，他把不安份的手臂收緊在胸前，低垂的視線只看到朴智旻那雙被長褲修飾而顯得更加修長的腿。

「你要去哪裡？」

率先劃破逐漸僵持的空氣，閔玧其終於問出口、終於抬頭看那個有點陌生的男人。

「⋯有點事情，不用等我回來了。」

朴智旻的嘴角非常淺的勾起，混了點無奈與倔強，他戴著手套的左手隨著擦身而輕輕地撫過閔玧其的胸膛，被那隻手劃過的地方竄起了一股冰冷。

他嗅到了朴智旻身上極為微弱的煙硝味。

「等一下。」

閔玧其猛然抓過那隻手，引來朴智旻明顯變得訝異的回眸。

你呀，是不是又要去殺人了？

又要像那天一樣遍體鱗傷了嗎？

不要去。

不要去啊。

「你會回來的，對吧？」

想問的疑問不計其數，閔玧其卻只能吐出這幾個字。

「當然，你好好休息。」

掙脫掉了閔玧其的牽制，朴智旻戴著皮手套的手輕輕地抽離他沒什麼出力的手掌。

閔玧其深知朴智旻的身份是什麼，他是在知道這點的情況下跟他成為戀人的，沒資格要求他停手。閔玧其看著朴智旻消失在那扇門後，心中卻不停湧現如黑洞般的不安。

別操心太多啊，那傢伙說了會回來的。

⋯⋯想要再看一次那個人，一次就好，即使是模糊的背影也好，閔玧其衝出大門，他想像著朴智旻回過頭向他招手，像只是去附近的超商買東西一樣，很快就會回來的。

空蕩蕩的街景沒有回應閔玧其的期待，那個頂著金髮的黑衣男人早已帶著煙硝味消失在這條街上。

有人想要置他於死地，不意外，他是奪走許多條人命的罪人，無論有多少仇恨要背負在身上他也毫無怨言，但是閔玧其就不一樣了，他願意接受審判與責罰，但他不允許閔玧其因為他而連帶受罪。

那個好強的男人是他的軟肋，也是他最後的底線。現在，閔玧其的存在說不定被地下的人知道了，事情從來沒那麼糟糕過，加上沒有金南俊作為助力，得要收起以往的輕佻態度，好好對付那些人才行。

倘若閔玧其與自己的關係還沒完全暴露，那麼最先必須要做的，就是離閔玧其越遠越好，也是為了不洩漏他家的地址，朴智旻不希望他的生活被打擾，他的閔局長只需要為了警察的工作而煩惱就好。

朴智旻走在冰冷的街道，逐漸朝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他體內的血液順從著天性，殺氣從他的眼神傾瀉，咆哮著想要快點開始殺戮。

老實說，朴智旻幾乎沒有因為個人因素而殺人過，應該說從來沒有，之前他殺的都是委託的目標，完全不參雜私人情感。

要以私慾取人性命，朴智旻卻沒有一絲猶豫，他這樣的一個職業殺手竟然被一個男警察破壞了自身的原則。這場戀人遊戲朴智旻已經徹底的認輸了，失去的籌碼是他的真心。

朴智旻拿出最一開始為了確認閔玧其身分而偷拍的照片，相片上的人正板著一張臉，看起來沈悶又乏味，沒有人知道這樣正經的一個男人，其實很體貼、很會照顧人，而且笑開來的笑臉會像蜂蜜一樣甜。

朴智旻把那張照片好好地收在胸口的內口袋。

停在熟悉的門前，那是朴智旻在受重傷前一晚待著的藏匿處，儘管是他自己的巢穴卻散發一股陌生的氣息，朴智旻緩慢地推開門，不出所料，已經有人來翻過的痕跡，所幸他根本就沒有放什麼東西會陷他於不利。

至少放在牆後頭的武器沒被搜出來，讓大量的子彈散落在地上，確定沒人在周圍監視後朴智旻才放心的替這些槍枝填彈。自己有多久沒碰到這些冰冷的老戰友了，他的槍法還會一樣的準嗎？

腦中浮現閔玧其不開心的臉，如果被他知道自己重操舊業他會生氣的吧，朴智旻不禁在安靜的房間裡笑出了聲，顯得有點淒涼。

為了不被抓到把柄，從以前開始朴智旻就不會讓棲身處留有自己的氣息，如同現在這個雖然偌大卻空無一物的房子一樣。

原本都不會這樣的，怎麼現在胸口卻悶得疼痛，是習慣了有著閔玧其的那個家嗎？那個不坦率的男人會煮飯給他吃，會罵他襪子亂丟，那個唯一有過他生活痕跡的⋯家。

但是啊，他已經不能再回去了。

南俊哥，我就說愛真的會讓人失去一切吧？哥不是很聰明嗎？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身為金牌殺手的我會變得那麼脆弱啊？

這是朴智旻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示弱，他努力不讓哽咽溢出，只讓那幾滴懦弱悄悄的溶在這片黑夜裡頭，不著一點痕跡。

諾言的力量要有多強大，才足以承擔身心因思念而受的煎熬，閔玧其不知道是第幾次看向日曆，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自朴智旻離開那天算起，每分每秒他都在計算著時間流逝了多少，已經多久沒看到朴智旻了。

還以為他頂多離開一兩天而已，恕不知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

連他一向熱愛的工作也無法把他從思念中拯救出來，閔玧其第一次體會到愛的強大卻是以這種負面的方式，他的心智已經快要被相思磨耗殆盡。

朴智旻留下來的衣物被他整齊的收拾在屬於他的那層衣櫃裡，以防他突然回來，冰箱一直都有多準備一些菜，只為了能讓他品嚐他最愛吃的那幾道料理。

時鐘的滴答聲凸顯這份折騰人的寂寞，一旁空蕩蕩的床位使這張床顯得異常的寬。

照理說，生性堅強的閔玧其可以忍受這份孤寂，但他手邊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思念朴智旻的物品，也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聯繫到他，像是失聯一般，卻得始終相信他會回到這個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家，再怎麼樣都會讓人發瘋的啊。

「田柾國，回報狀況。」

眼前那扇鐵門很像那次第一次見到朴智旻的那扇門，那個廢棄的倉庫，那個男人隱匿在黑暗中的奸笑，他卻不爭氣地記不起當時被侵犯的屈辱。

「玧其哥，裡面可能還有人，確定要進去嗎？」

不行啊，明明自己正在執行任務，怎麼又開始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閔玧其輕輕搖了搖頭，認真地聽對講機裡同伴的通報。

「我先看看情況，如果幾分鐘後我沒回應你們再進來。」

啊啊，怎麼會連情節也跟當時一樣，閔玧其毫無懼怕的往那未知的空間前進，他幻想著朴智旻會在裡面，在裡面矇住他的雙眼，笑著說一切都是為了捉弄他而開的玩笑，然後他會狠狠的揍朴智旻幾拳，再用力的抱緊他。

「不准動，臭條子。」

那陌生聲音劃破寂靜的空氣，原來是一個魁武的男人藏在黑影中，他摀住閔玧其即將轉過來的嘴，另一手緊緊的掐住他纖細的脖子，用沒在客氣的力道越勒越緊。

是沒被收拾掉的殘黨嗎？好痛苦⋯快不能呼吸了，自以為是的幻想瞬間被打破，這是剛剛魯莽草率的下場，誰叫他在工作的時候拼命想著自己的私事。

眼前的景象因為缺氧而漸漸模糊，他卻看到了那不到一秒，在遠方快速的一個閃爍。

啪嗒。

忽然恢復自由的身體跌在地上，終於可以呼吸到空氣讓閔玧其猛烈的咳嗽，他按住自己剛剛被掐緊的喉嚨，拼音的吸取氧氣之後才有辦法回頭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男人的面孔是通緝名單上的其中一人，算上地上早已死亡的人剛剛好符合全部的數量，他額上的彈孔還在噴出新鮮的血液，身體也還溫熱著，卻已經死了。

離奇了，剛剛才掐著他的惡人卻忽然被射擊而死。

⋯⋯不會吧。

「朴、智旻？」

閔玧其瞪大雙眼，猛然往子彈源頭看去，顫抖著的聲線拼湊不出完整的音節。

「朴智旻！！」

那片黑暗沒有任何像剛剛一樣的閃爍，也沒有任何動靜，閔玧其彷彿是一個瘋子在對著空氣胡亂咆哮。

「玧其哥！？」

聽見激動的聲音破門而入的田柾國沒有看到預期的打鬥畫面，他們要抓的通緝犯全都倒在地上死狀淒慘。閔玧其站在中央，田柾國從沒看過那個冷冽的局長這個樣子，像一個被拋棄、無助的孩子，臉上擺的是彷彿快哭出來的表情。

「是柾國啊⋯沒事了，他們都死了，回警局去吧。」

閔玧其彎下腰撿起他掉在地上的配備，其實是要用低垂的前髮遮住他難看的表情。田柾國站在門口，默默的阻止其餘的下屬上前，他沒有刻意去看閔玧其那難得不那麼冷漠的樣子，也不會去問剛剛聽到的那個名字屬於誰。

閔玧其只是不斷回頭，看著那什麼都沒有的漆黑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