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的妄想筆記

「朴智旻你給我過來！」

閔玧其的怒吼傳遍整個屋子，也不管公事包跟外套就這樣被扔在地上，他額上的青筋代表著憤怒的程度。

朴智旻從樓梯間出現，蓬鬆的頭髮隨著輕盈的腳步上下晃動著，似乎不知道為什麼閔玧其那麼生氣喊他的名字。

「你說，在冰箱裡的這些是什麼？」

「哦那些是我下午才買的冰棒啊，天氣這麼熱玧其也可以吃。」

「吃你個大頭鬼，冰箱都被你塞滿了怎麼放晚餐的材料？」

「可是冰棒不冰著會化的⋯。」

那個數量不說閔玧其還以為他家是賣冰棒的，作為一個愛下廚的男人，心愛的冰箱被搞成這副模樣閔玧其真的無語了。原本想叫這傢伙把這些佔空間的東西全部挪走，反正融化了也不甘他的事。

可是那些冰此刻好像變成了朴智旻的寶貝，聽見自己的寶貝們即將被處刑，朴智旻表現得像個受盡難過跟沮喪的小可憐。

「⋯那你要負責把這些塞進去。」

「好，交給我。」

閔玧其又再一次的屈服，看朴智旻高興的像什麼一樣，之前那個冷酷殺手去哪了？答案閔玧其也不知道。

 總算把材料全部塞進狹小的空間裡，朴智旻趕緊挨到正在做菜的那個人身後，閔玧其做的菜已經完全收服了他的胃，每天都很期待晚餐吃什麼。

「不要這樣黏著我，豬排會炸不好。」

「嗯好吧，看在炸豬排的份上。」

朴智旻為了晚餐安分的坐在沙發上偷瞄低頭料理的閔玧其，就連朴智旻也沒料到他與閔玧其的同居生活會過得這麼正常、這麼平凡。

閔玧其意外的很照顧受傷的他，朴智旻隱約猜得到原因，是因為之前那些情報吧？白白的得到這些好處，是人都會有不安與愧疚感，但如果是他，才不會因為這種感情就跟敵人共同生活。

朴智旻對別人的惡意敏感的很，閔玧其眼中卻沒有那些情緒，他終究只是個正直的老實人，只是單純的想回饋，朴智旻真不知道該感嘆還是羨慕。

坦白說，朴智旻也可以選擇在腿傷好一點的時候就去找他自己熟識的地下密醫治療，不過他卻沒有這麼做。

「好了好了，趕快趁熱吃吧。」

桌上端上一盤熱騰騰的豬排咖哩飯，朴智旻光看口水就滴下來了，可是為什麼只有一盤？

「你的呢？」

「我不用吃，我還得看公文。」

什麼公文，拜託他不就好了嗎？朴智旻好奇的看了一眼閔玧其手上的資料，卻在看清楚之前就被遮了起來。

「這次不准你插手。」

「對我來說又沒什麼難的，而且我都主動要幫你了。」

閔玧其硬是護著那疊文件不給朴智旻看，但越是這樣朴智旻就越要看，沒有意識到沙發上有多擁擠，閔玧其只是想要搶回文件而沒有注意那極速縮短的距離。

「你！給我還來！不要想偷看我的⋯。」

搶到了那疊文件，卻不小心被困在朴智旻與沙發扶手中間，即使是壓在胸口的厚重紙張也無法蓋過那不斷加快的心跳聲，他倆的距離近到閔玧其可以聞到朴智旻剛洗完澡的洗髮精香味，下垂的眼角充斥著不知所措。

就算是一整天在外頭奔波的塵囂味道，只要是閔玧其的他就覺得沒什麼，朴智旻趁那個人來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輕輕地把他攬進懷裡，動作輕到只是指尖稍微撫過的程度。

「放開。」

用力推開了那個厚實的胸膛，因大動作而散亂的瀏海貼在朴智旻額上，在那底下的雙眼沒有波動，也沒有抬頭凝視憤而離去的那個人。

閔玧其把那疊公文隨意丟在書桌上，書房的日光燈刺得他頭有點疼，但讓閔玧其頭痛的主因是沒辦法當下立刻推開朴智旻的自己。

這些日子朴智旻就像隻聽話的大狗，幫他打掃家裡，偶爾還會對他撒嬌，說著晚餐想要吃什麼。

一直都是一個人的閔玧其，對於一回家就能看見朴智旻，似乎已經開始有了眷戀，現在的他沒有自信，能毫不猶豫的逮捕朴智旻。

閔玧其開始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個他本視為敵人的男人，他不想明白胸口這份情感是什麼，拼命的想要記起當初受的屈辱，卻無能為力。

夜已深，時針不知不覺已經走過了好幾個格子，桌上的工作卻一點進展也沒有。客廳的燈依然暗著，閔玧其躡手躡腳的走進廚房，並沒有看見預期中疊滿水槽的髒盤子。

原來是朴智旻幫他整理完了。

沙發的長度對他而言好像有些偏小，朴智旻捲曲著身子在雙人大小的沙發上睡去，沈重的眼皮看起來不只有點疲憊，閔玧其放輕腳步走到他旁邊，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蓋回他的身上。

睡著的朴智旻看起來像個不屬於人間的天使，閔玧其撐著下巴不斷凝視著那張熟睡的臉孔，直到在夜裡變得特別明顯的時鐘滴答提醒了他時間，確認被子確實蓋好之後閔玧其才默默離開。

自己看著朴智旻的臉在想什麼呢，不斷翻身也沒辦法入眠，閔玧其的心緒如糾結的麻繩一般紊亂，重複播映著晚上那個輕柔的擁抱與剛才那純淨的睡臉。

「玧其哥，有任何殺手搭檔的消息嗎？」

回想起田柾國一直以來的疑問，閔玧其的回答總是否定，確實是沒有任何朴智旻的情報啊？閔玧其只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喜歡用什麼味道的沐浴乳、還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消失不見。

這種沒有用的情報，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有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閔玧其才願意承認，自己對朴智旻的感情已經像脫韁野馬，沒有停下來的辦法。

一個渴了一輩子的人，只要喝到幾滴水就會意猶未盡，進而瘋狂的渴求、渴求到被那無止盡膨脹的慾望給摧毀。

那個男人的氣息、他的眼神、他的擁抱，都讓人久久無法忘懷，揮散不去。

今天是閔玧其警察生涯裡的最大污點，他竟然因為精神不濟而被田柾國強制剔除在原本的埋伏行動外。

「這種小偵查本來就不用哥出馬，不要想太多了。」

田柾國一邊摘除身上的裝備，一邊要沮喪到不行的局長打起精神，不過看來一點效果也沒有。

「明明前陣子哥還神采奕奕的，跟女朋友吵架了嗎？」

「蛤！？你在胡扯什麼鬼東西？」

「不用裝了，戀愛中的人是最世上誠實的生物。」

田柾國是不是太會看穿人心了點？只不過害他精神不濟的原因不是吵架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一副準備好要替他解決煩惱的愛情顧問模樣，田柾國交疊手指在椅子上端正坐姿，無比認真的盯著他。

什麼樣的一個人嗎⋯反正田柾國也不知道朴智旻長什麼樣子。

「他⋯不是我可以喜歡上的人。」

「哥很喜歡他？」

「⋯喜歡。」

就算曾經朴智旻對他做過那麼多過分的事情，就算當初讓他住進家裡的用意只是為了報答，但閔玧其還是對那個罪犯動了心，昨晚意識到這份感情的真面目讓他煩惱，然而一旦親口承認就更加無法否認。

「很喜歡很喜歡。」

愛上殺手啊，老天爺真是對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到底為什麼那晚要同情心氾濫，相反地，為什麼朴智旻沒有趁早把他這個礙事的警察做掉。

為什麼朴智旻要這麼反常的與他生活，要讓自己有愛上他的機會。

好奸詐。

在閔玧其心中，朴智旻早已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毒蛇了。

時節離開夏天即將入秋，天空已經開始吹著有點稍嫌太涼的微風，樹枝的翠綠隨著風擺動，那個人好像就只有黑色衣服一樣，完全不符合這個季節，雖然自己也沒什麼資格說他就是了。

在人們五顏六色的衣裳拼貼中，他最沈悶的色彩反倒成為了最引人注目的顏色，朝著這兒頷首，臉上掛著那紳士般的笑容，充滿笑意。

閔玧其想起了答應成為朴智旻戀人的那晚。

「你怎麼來了？！」

比起閔玧其的慌張，朴智旻倒顯得老神在在，他完全不覺得出現在警局前有什麼問題。把身上那件有點掉色的深色牛仔外套罩在閔玧其肩上，朴智旻特地穿比較厚的上衣，就是因為他知道閔玧其早上沒抓外套匆匆忙忙的出門，只穿那件薄薄的襯衫，一定會著涼的。

「我是來接你下班的。」

說起來，自朴智旻受傷以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外面碰面。看在漫不經心的步伐，實際上都在配合身側那人的腳步，溫柔得讓他揪心。

朴智旻轉開大門鑰匙的動作如水般流暢，等到閔玧其進來彎著腰脫鞋後才闔上門。

害怕被查覺出已經溢出來的感情，本來想直接奔向臥房把自己關起來的，但就在閔玧其即將開始逃跑之際，朴智旻吃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對了，這小子的傷還沒完全好啊。

「喂，還好吧！？」

「嘶⋯腰間的傷口好像有點裂開了。」

該死的，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了檢查傷口，朴智旻脫掉衣服露出了精壯的上身，雖然不是第一次看這個傷痕累累的身體了，但是再看一次閔玧其還是替他感到痛。

「奇怪了，傷口沒事啊？反而幾乎都結痂了。」

閔玧其不斷的查看傷口，帶著困惑的表情抬頭。身為警察，閔玧其看過無數罪犯的眼睛，大多數人都是因為慾望而犯罪，也許是錢、愛、地位或是名譽，從他們的眼中看得出來，對慾望深深的執著。

「朴⋯智旻？」

朴智旻望著自己的瞳孔深邃的可怕，那裡頭的慾望濃烈得不可思議，閔玧其害怕到不敢移開視線，劇烈跳動的心臟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緊張。

朴智旻握住腹上的手，游移到自己冰冷的臉頰，閔玧其無數次用這骨感的手幫他換藥、幫他做菜照顧他。

朴智旻仍然直視著自己，閔玧其就像被盯上而動彈不得的獵物一樣，眼看著那隻擁有劇毒的蛇在他的手掌心烙下一吻。

「害怕嗎？」

朴智旻的聲音像裹著糖衣的毒藥，語調甜得像熱可可上頭的棉花糖，融化在閔玧其心頭，話語間的含義卻又讓他不寒而慄。

像是毫不吝嗇他的吻一般，朴智旻在那隻蒼白無力的手上不斷留下他細碎的親吻，從掌心到手腕，最後回到手背。

「玧其你，害怕身為殺手的我嗎？」

害怕嗎？他怎麼反而在問出這句話的人身上看到了更多恐懼。

「不怕，因為你只是個需要我照顧的臭小鬼。」

其實現在閔玧其怕的要命，怕朴智旻下一秒就會切開自己的喉嚨，看見自己的鮮血四溢，他不否認他對這個人的懼怕，也不會想去否認朴智旻是專業殺手的這個事實。

但是閔玧其更相信在這些同居的日子裡，朴智旻擁有的那孩子氣的一面，相信他愛上的那個男人真實存在，而不是為了日後要殺他而演出的戲碼。

「你啊，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個正義感十足的警察卻遲遲不抓我。」

朴智旻加重了握住那隻手的力道。

「像你這樣的傻瓜，真是第一次見到。」

「傻的是你，竟敢在警察家門前隨便失去意識。」

對於閔玧其沒有任何停頓的回擊，他不禁露出了那個熟悉的笑臉。啊啊，此刻在面前的確實是讓他心神不寧的那個朴智旻，閔玧其完美地不讓情緒展露於臉部表情，維持一張撲克臉是他的專長。

「玧其。」

那個聲音依舊甜膩，一抹壞笑蕩漾在那男人的唇角，充滿戲謔。

「你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嗎？我不揭穿是基於禮貌跟尊重，但你的演技真的差到有剩。」

「胡言亂語的瘋子。」

猶如一場不言而喻的交手，閔玧其自認冷靜的擋下了這個差點讓他亂了陣腳的突兀發言，這麼多年的臨場應變，可不能小看他身為局長的冷靜與沈著。

不過朴智旻也不是省油的燈，以為他看過摸透多少人的情緒與各種行為了？很少正常人能夠拒絕朴智旻作為殺手淬煉出的魅力，閔玧其是第一個。

雖然早就料這個警察不會輕易接受自己，但沒想到連坦承這部分都得玩心理戰。

朴智旻眼裡的慾望更加渾濁。

「警官大人，你喜歡上我了對吧？」

「不。」

閔玧其的神情冷冰冰的，如果說朴智旻現在的情緒波動強烈到像是洶湧的浪，那麼閔玧其的就是平靜不起一點漣漪的湖水水面，不疑有他。

第一次，朴智旻在”交手”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

「我早就有喜歡的對象了。」

閔玧其鎮靜自若的五官不斷烙印在眼膜，因不願面對而逐漸模糊，好像被雷霹中了腦袋，朴智旻的整個頭都在暈眩晃動著，他剛剛說了什麼？

喜歡的對象？

今天下午在閔玧其身側的那個英俊的副局長？他的前任？老同學？還是某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誰？」

朴智旻失控地想像閔玧其與其他人相擁、親暱的畫面。

「我會幫你殺了他。」

這場心理戰的勝負就算他輸了吧，比起得到閔玧其，目前殺了他喜歡的人的慾望彷彿更強烈些？

「好啊，你殺了你自己也省得我煩心。」

閔玧其開始收拾沒派上用場的藥箱，把桌上零散的繃帶及碘酒等等的一個一個放進箱子裡，他站起身來準備把整理好的急救箱收回原本的地方。

「你⋯。」

停下腳步，閔玧其回頭看見朴智旻原本殺氣騰騰的模樣逐漸瓦解。

「怎麼，我們原本不就是戀人嗎？」

最後一個字才剛脫口閔玧其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剛整理好的醫療用品掉在四周的地板上，正上方的光線被朴智旻完全遮住，他的雙手牢牢的被男人牽制在地上。

「哈⋯朴智旻，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表情。」

朴智旻此刻的臉紅得不像話，包含了被反將一軍的腦羞、不甘心，以及人生第一次兩情相悅的羞澀。

閔玧其喜歡他，他不小心喜歡上的閔玧其也同樣喜歡著自己。

閔玧其的前髮散落在他的額上，往上看的視線有點朦朧，微弱的氣息從那誘人的薄唇中呼出，感覺再多看一秒就會克制不住這股衝動。

朴智旻卻完全沒有想要克制的意思。

「等一下，你，還記得我是個警察嗎？」

朴智旻可以輕易的擁有這個被他壓在地上的男人，卻因為這一句話而停下了動作。

閔玧其在跟他確認，是不是真的要做出不符合他倆身份做的事。

他在問朴智旻是否真的要擁有，殺手最忌諱擁有的，珍視的人。

朴智旻回想起了他的前搭檔，金南俊。讓他知道的話一定會被瘋狂嘲笑的吧，沒想到連他也淪為之前自己口中的蠢貨，淪為被愛這個東西給束縛住的奴役。

但回答是什麼，朴智旻早就知道了。

「當然記得。」

閔玧其的嘴嚐起來是薄荷糖的甜味，每當他因為工作忙碌而煩躁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吃一顆提神。

閔玧其撐起身子，主動將這個吻吻得更深入，從不曉得原來薄荷味也能讓他如此沉醉，朴智旻肆意的嚐盡這個吻。

「唔⋯。」

細微的嗚咽聲使朴智旻睜開因享受而閉上的雙眼，被自己吻著的閔玧其渾身發抖，眉頭因為憋住呼吸而不禁蹙起。

「喂！呼吸啊呼吸！」

朴智旻連忙拍了拍閔玧其的背，看那小臉因為缺氧而扭曲得跟什麼一樣，他捧著那男人沒什麼肉的臉頰，默默抹掉他因猛咳而從眼角滲出的淚水。

「笨蛋⋯！你害我沒辦法呼吸了！」

在這個連幼稚園小孩都會交男女朋友的年代，竟然還有人到了這個年紀還不會接吻。朴智旻拼命的壓下笑意，因為如果不小心取笑閔玧其的話，會被他臭罵一頓的吧。

完全無法招架啊。

「那就先從牽手開始。」

接吻對於第一次初嚐戀愛酸甜的他們而言，似乎還太早了點。